穆然(下) by 孤君

 

  穆然續 29.

  蘇文陽接到廖飛的電話時正準備出門,等他聽清了那邊的話,臉色一白,手機差點沒握住。
  廖飛告訴他易天跟穆然出了車禍,現在兩個人都在醫院搶救,易天他爸也收到消息了正在去醫院的路上。
  廖飛正帶著人趕去車禍現場,話說的也不是很詳細,蘇文陽沒追著問,抓起車鑰匙往車庫跑,交代了幾句就掛了電話,坐進車裡用最快的速度往醫院趕。
  他到醫院的時候易海釗已經到了,他沉著臉一言不發地站在手術室門口,身邊圍著很多人,光是醫生就有好幾個,跟了他幾十年的江秘書正站在窗邊皺著眉打電話。
  蘇文陽也不敢上前打擾,站在一邊聽著那些醫生跟易海釗說明情況。
  易天沒有性命危險,最嚴重的傷是在左腿上被撕開了一道大口子,人是因為失血過多昏了過去。穆然的情況卻相當嚴重,肝破裂,腎挫傷,各器官嚴重受損,肺泡廣泛出血破裂,送來醫院時已經呼吸衰竭,如果不是因為有安全氣囊擋了一下,他早就已經當場死亡了。
  “從現場的情況來看,副駕駛的這位先生在車相撞時側身護住了易天少爺,腰腹上遭到嚴重撞擊,受傷才會這樣嚴重。”有人聽了醫生的話,在易海釗旁邊解釋了一句,頓了頓又繼續道:“駕駛座是先迎上去的,如果不是他的話……少爺可能……”他看了一下易海釗的臉色,沒敢把話說完。
  “無論你們用什麼辦法,把這人救活。”易海釗開口道。
  “院長已經帶著人過去了。”有個醫生在旁邊道,卻也不敢做什麼保證。
  這時江秘收了電話過來,臉上的神情很嚴肅,“那邊出結果了,蓄意惡性撞車。撞車的那人當場死亡,車上也沒掛車牌,現在正在核對身份。”
  易海釗臉色陰沉得嚇人,一開口聲音像帶著冰渣,“讓他們繼續查!”
  江秘書點點頭,猶豫了一下道:“吳家三叔那邊最近的動靜不小。”
  易海釗冷笑一聲,“到了這份上還妄想著翻身。如果這事是他做的,我要他吳家死無葬身之地!”
  一瞬間所有人都靜默了不敢吭聲。
  蘇文陽看著易海釗那張跟易天七八分相像的臉,呼吸都放輕了些。經過歲月歷練的人終歸是不一樣的,易天還太年輕,不及他爸一半的氣勢和魄力。
  等易天的手術結束,情況稍稍穩定了,蘇文陽才走過去對著易海釗恭恭敬敬地叫了聲,“易叔。”
  易海釗點點頭,開口第一句話竟然是問他穆然。
  蘇文陽不敢瞞,卻也不敢全說,前前後後說了個七八分,穆然下藥的事隻字不提。
  易海釗聽了也沒說什麼,只是道:“你在這裡守著,易天醒了就給我打個電話。公司的事易天他大伯已經過去處理了,你也不用擔心。”頓了頓他又接著道:“易天他媽還不知道,你也不用特意去通知。等易天穩定了我自然會告訴她。”
  蘇文陽點點頭,“知道了,易叔。”
  易海釗也不再說什麼,帶著江秘離開了醫院。
  又等了幾個小時,易天還是沒醒,穆然那邊還在手術,卻已經下了兩次病危。期間賀旭東收到消息趕了過來,一見蘇文陽他就慌慌張張地問:“怎麼回事?!”
  蘇文陽把事情跟他說了一遍。
  賀旭東聽到易天沒什麼事,心就放了下來,等他聽到穆然的情況,臉色瞬間就白了,他扯出個難看的笑,“應該能救回來吧?”
  蘇文陽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回答:“你來之前下了兩次病危。”
  賀旭東一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就像是約好了似的,剛好這時徐冉打了電話過來,一接通她就奇怪地問:“怎麼我聯繫不到穆然了?易天的電話也打不通。”她跟穆然約好每天晚上通一個電話的,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從早上起她就一直很不安,索性就提前打了電話過去,但是穆然的電話沒人接,易天她又聯繫不上,就打過來給賀旭東了。
  賀旭東不敢騙徐冉,如果穆然真救不活了徐冉又事後才知道,徐冉會恨死他。
  “老婆你聽我說,你先別慌…………”賀旭東開了口,徐冉那邊安安靜靜一點聲音都沒有。
  賀旭東深吸了一口氣,道:“易天跟穆然出了車禍,穆然正在搶救,情況很不好……”
  依然沒有聲音。
  就在賀旭東有些慌了時徐冉才道:“我馬上回來。”雖然她已經儘量控制,賀旭東還是聽出了徐冉聲音裡的慌張。他又溫聲安慰了幾句,徐冉卻顧不得聽他說話,匆匆忙忙就掛了電話。
  差不多到晚上的時候,易天先醒了過來,那時穆然剛剛做完手術送到了重症監護室。人雖然是救回來了,但是醫生說他的情況不容樂觀,隨時會因為各種各樣的併發症陷入危險。
  易天坐在病床上,蘇文陽一句話都不敢瞞,把穆然的病症仔仔細細交代了清楚,又告訴他穆然被下了兩次病危。
  易天默默地聽著,眼睛裡死寂一片,什麼都沒有。
  他拿了手機,跟易海釗通過電話後,這才對著蘇文陽道:“帶我去看穆然。”他看起來很平靜,聲音也很穩,可就是這樣的反應反而讓賀旭東莫名的心悸。
  蘇文陽猶豫了一下,“你的腿才縫針……”
  易天不再說話,自己抓著床前的櫃子就要下床。蘇文陽和賀旭東被他嚇了一跳,趕緊攔住了他,易天揮開他們的手,平靜地又重複了一遍,“帶我去看穆然。”
  蘇文陽不敢再勸,去找了輪椅把易天扶上去,推著他去了穆然的病房前。
  穆然躺在床上,安安靜靜地像睡著了一樣。他的肺功能幾乎完全喪失,為了維持血氧飽和度,必須每時每刻都上呼吸機。
  易天透過玻璃窗專注地看他,臉上的神情一變不變,像是要用目光把穆然刻進心裡。
  半晌,他伸出手搭在玻璃窗上,拇指微動,就像在輕撫穆然的臉。
  蘇文陽和賀旭東看著他,放輕了呼吸,誰都不敢出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蘇文陽忍不住想開口勸易天時,在病房裡監護的護士突然跳了起來幾步沖到穆然的病床前。她背朝著門,蘇文陽他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沒過幾秒,走廊那邊就跑過來好幾個醫生護士,匆忙的腳步聲中隱約能聽見有人在說“病人斷了呼吸”,然後一群人就用最快的速度做準備進了病房。
  易天聽到那句話就有些懵了,他怔愣地看著被圍著搶救的穆然,突然像瘋了一樣撲過去使勁拍著玻璃窗,抖著聲音喊:“穆然!”
  他拼著一股力氣站起來,腿傷卻又讓他馬上跌了下去,賀旭東和蘇文陽趕忙伸手扶著他往後退,他還在使勁掙扎,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一遍一遍地喊穆然的名字。
  他掙扎得太過厲害,腿上才縫好的針又裂開,血立刻就染紅了褲子。
  這邊的響動太大,早有醫生護士跑了過來。易天完全不配合,眸底一片血紅,還在掙著要往前走。賀旭東和蘇文陽沒辦法,只能把他壓在輪椅上,讓醫生過來給他打鎮靜劑。
  他被壓制著,卻還緊緊地盯著玻璃窗裡的人,眼淚從他臉上落下來,他一聲接著一聲地喊穆然的名字,聲音哀痛嘶啞,幾乎讓人不忍去聽。
  等他徹底安靜了下來,醫生護士才把他帶回去重新縫針。
  賀旭東背上的汗已經濕透了衣服,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氣。他媽的,從他們長大起,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他再也沒見易天哭過。
  他想想易天剛剛的樣子,一陣莫名的後怕。
  如果穆然活不成了,易天會怎麼樣,賀旭東發現自己竟然不敢去想這個問題的答案。

  穆然續 30.

  易天醒來時守在他旁邊的是蘇文陽。
  蘇文陽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他伸手抓住。因為太過用力,他的手指指節青白,還帶著微微的顫抖。
  蘇文陽知道他想問什麼,連忙開口道:“沒事他沒事,救回來了……”
  一瞬間手就鬆開了。
  易天像是沒了力氣,倒回在床上,怔愣地看著前方,臉上一片茫然。
  蘇文陽跟了他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他露出過這種神情來,他也不敢出聲打擾,站在一邊默默地等著。
  半晌,易天才開口道:“把電話給我。”他的聲音還有些沙啞,但是臉上的神情已經恢復如常,人也變得平穩。
  蘇文陽把手機遞給他,易天打了好幾個電話,才對著蘇文陽道:“你跟江秘聯繫,把家裡的飛機派出去,接幾個醫生過來,還有從國外運過來的藥物,找人去接。”
  蘇文陽點點頭應了聲。
  “廖飛那邊查得怎麼樣了?”
  “這件事易叔已經插手了,江秘書之前打電話過來,已經確定了是吳家的人。廖飛那邊也有了進展,安保裡出了內鬼,你的車一出去消息就放過去了。”
  易天的眼神瞬間冰冷,沉聲道:“吳家不給自己留退路,也就不怪我們了。”他失血過多,臉上一片蒼白,精神也不太好。但他沒休息,也沒再掙著要去看穆然,反而是有條不紊地開始安排起各種事來。那樣冷靜克制的態度,幾乎讓蘇文陽有些懷疑,那個不久前失控流淚的人,也許只是自己的幻覺。
  易天一直在病房裡工作,穆然做第二次手術的時候他並沒有過去。
  他一向自傲,認為自己無所不能,可是從親眼見到穆然斷了呼吸被搶救時他才知道,他也不過是個無能的凡人。只要一回想到當時的畫面,他就後怕得渾身發抖。
  他沒辦法再親眼面對穆然的生死,他怕自己會再度失控。穆然還沒好,還有很多事情要他去處理,他不能讓自己倒下。
  他交代了蘇文陽過去,自己則閉著眼睛坐在床上。安靜的病房裡一點聲音都沒有,易天發現自己幾乎喪失了一切感知能力。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的額頭上滲出汗,臉色幾乎一片死灰,心底越來越涼。又不知道過了多久,蘇文陽才推開門進來。
  易天猛然睜開眼睛,他的聲音很穩,握緊的手卻微微有些抖,像是在勉力維持什麼,“怎麼樣了。”
  “沒事,安全度過了……”蘇文陽的話還沒有說完,易天的眼前就一陣發黑,身體晃了晃差點栽倒在床上。從他醒來後就沒吃過任何東西,穆然手術前他幾乎是十分鐘就讓人問一次,精神上一直高度緊張,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
  蘇文陽沖過去扶住他,“易少!”
  易天甩甩頭,等眼前能看清東西了,才揮開他的手啞聲道:“我沒事,你去給我弄點吃的來。”
  蘇文陽點點頭應了一聲,本想勸他先休息,話到嘴邊終究是沒說出口。
  再晚些時候,賀旭東接著徐冉來了醫院。徐冉到了病房前,透過玻璃窗看到穆然露在外面白得沒有血色幾乎只剩骨頭的手,眼淚就落了下來。
  她沒有發出聲音,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怔怔地道:“他才在他媽媽的墓碑前發過誓,說會好好活下去……”
  賀旭東心疼地抱住她,輕聲安慰:“沒事的……他會沒事的……”
  徐冉沒有反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穆然,半晌她才道:“我要見易天。”
  賀旭東抬頭看跟著他們的蘇文陽,蘇文陽點點頭:“易少說了,徐冉小姐要是想見他就帶她過去。”
  徐冉掙開賀旭東的懷抱,跟著蘇文陽去了易天的病房。
  易天才吃過飯,正閉著眼睛靠著床休息,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
  徐冉坐到床前,聲音很冷靜,“他為什麼突然要離開?你又為什麼要讓他走?”她已經聽賀旭東說了,易天開車送穆然離開,路上出了車禍,穆然為了救易天才會傷成這樣。
  易天呼吸一滯,閉了閉眼,把跟簡寧的事說了出來。
  徐冉靜靜地聽他說話,沒有暴跳如雷,沒有破口大駡,就這麼靜默著。半響,她突然笑了下:“你遇到了一個全世界最蠢的人。”
  易天身體一僵,沒有開口說話。
  徐冉扭頭看著窗外,聲音很低,自言自語地道:“我怎麼會……相信你會好好對他呢……”
  那天晚上的事,前前後後誤會太多,易天也不願意開口解釋了,只是對著徐冉啞聲道:“對不起。”
  徐冉站起身,眼睛裡一片冷然,“沒有什麼好對不起的。你沒有錯,你只是不愛他罷了。”單向的愛情裡本就沒有必定的回應和結果,她以前對著易天冷嘲熱諷為穆然打抱不平,是她看不開了。
  “以後你的身邊也許還有無數個簡寧,但這跟穆然沒有什麼關係了。他總是內疚對你做過錯事,也感激你一而再地救他,這次他豁出命去救你,現在也不一定能活下來。”徐冉轉身離開,留下了最後一句話,“他欠你的,還清了。”
  易天猛地握緊拳頭,冷聲道:“還不還清,不是你說了算。”
  徐冉沒答他的話,走出了門外。賀旭東不放心也跟了出去。
  病房裡一下就安靜下來。
  半晌,易天突然囁喏著道:“我沒有……”沒有什麼,他也不說清楚,看起來就像是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語。
  可是蘇文陽卻覺得自己聽懂了,他是在回答徐冉的那句“你只是不愛他罷了”。
  因為易天刻意讓人壓著消息,林涵和簡甯知道易天出事時已經是幾天後了。林涵沒能見到易天,簡寧來的時候易天倒是沒讓人攔著。
  簡甯看著易天受傷的腿還有蒼白的臉色,人也笑不出來了,一開口聲音有些不穩:
  “為什麼不告訴我?”
  易天看著他,平靜地反問:“為什麼要告訴你?”
  簡寧勉強扯出個笑,“你別跟我賭氣了。”
  易天沒答他的話,只是冷冰冰地問:“那天晚上,我們有沒有發生關係?”
  簡寧呼吸一滯,輕聲道:“沒有。”頓了頓他繼續道:“是我不好,我沒考慮到穆然還在家裡,就留在了你房間裡。”
  他跟易天在一起時,有太多像穆然一樣的人存在,可是易天從來沒有動搖過,他的視線永遠只在自己身上。所以他只是習慣了,習慣了易天是他的,就那麼理所當然起來。
  易天收回了視線,“你可以走了。”
  簡寧一急,伸手想碰他,易天抬頭,聲音緩慢而低沉,“需要我再重複一遍?”
  簡甯的臉色一白,像被刺傷似的收回手。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易天,以前他再生氣,也不會對自己露出這樣冷漠疏離的表情。
  簡寧躊躇著,門卻突然被推開,蘇文陽也顧不得他在,對著易天道:“穆先生醒了。”易天怔了一瞬,瘋了似的就要下床。
  蘇文陽趕忙沖過來按住他道:“你別慌,別慌,醫生正在檢查。”易天用力抓住他的手,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
  簡甯看著易天失控的樣子,心臟痛成了一團。今天他才知道,原來易天也會為人慌張成這樣。

  穆然續 31.

  穆然醒過來的時候,人還有些懵,腦子裡也不清醒,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帶著呼吸機,鼻息很微弱,身體一動也不能動。
  易天站在床前看他,眼睛下有長久沒有休息好的青色暗影,臉色比他還要難看,再不復以前那麼氣勢逼人。
  穆然的視線對上他,想開口說話,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他只能怔怔地看著易天,眼睛裡露出些無助和茫然來。
  易天站在原地,手握緊了又放開,放開了又握緊,這麼來來回回幾次,他終於還是沒忍住,彎下腰看著穆然毫無血色的臉,冷著臉啞著聲音道:“誰讓你救我的?誰讓你撲過來的?”他只要想到車相撞時穆然撲過來把他死死護在身下的樣子,心裡就又急又痛,恨不得狠狠打他一頓。
  穆然眨著眼睛,呆呆地看著他。
  “你以為……你不要以為……”他想說“你不要以為我會感激你”,可是他的聲音抖得太厲害,一句話斷斷續續半天終於還是沒說完。
  眼淚從他眼睛裡落出來砸到穆然臉上,他卻依然緊緊地抿著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穆然,好像哭的那個人不是他。
  穆然睜大了眼,幾乎是驚惶地看著他,他動了動手,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挪動手指抓住了易天的衣角,可也只是維持了一秒,他的手就無力地垂了下來。
  易天察覺到他的動作,趕忙抓住了他的手。
  穆然輕輕喘著氣,有些費力地眨了眨眼睛,他的手微微動了動,在易天的手掌心裡敲了敲。
  易天馬上理解了他的意思,把手掌心攤開朝上。
  穆然順著的手心,手指一點一點微微地滑動著,他實在是沒有力氣,常常要停頓很久,才能繼續寫下去。時間一點點過去,終於,他在易天手心裡寫出一個“你”字來。
  第二個字還沒寫到第三劃,易天就把他的手握進手心,低下頭貼著他的臉在他耳邊哽咽著道:“我沒事,我沒事……”
  穆然聽到他的回答,眼睛又眨了眨,眼神裡露出點安心來。
  他剛醒來,身體實在太痛,人也迷迷糊糊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易天說的話,他懵懂地聽進去,但是腦子裡就像陷進了一片漿糊,什麼都反應不過來,也沒聽清是什麼意思。他不知道易天為什麼流淚,但是只要他沒事,他就放心了。
  他精神不好,人疲倦得連呼吸都覺得累,現在放下心來,也不再強撐著,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易天抬起頭看到他閉上了眼,心裡一慌就想伸手去抱他,一直站在旁邊看著他們的蘇文陽趕緊走過來攔住易天,沉聲道:“他沒事,只是睡著了。”
  易天怔愣了一下,轉頭去看旁邊的心電儀,等他看到儀器上跳動的資料後,這才收回了手。他像是一瞬間喪失了所有的力氣,沙啞的聲音帶著股濃濃的疲倦,“你出去,讓我跟他呆一會兒。別讓人進來。”
  蘇文陽應了聲,正要往門外走,易天又突然叫住他,“你給徐冉去個電話,讓她晚些時候再過來。”
  蘇文陽點點頭,看易天沒有其他的事要吩咐,這才走出了門外。
  他剛剛關上門,一抬頭卻看到站在牆邊臉色蒼白有些失神的簡寧。
  簡寧看到他出來,臉上露出個禮貌的笑來,只是那笑容看起來很是勉強,“蘇特助,易天……”他猶豫了一下,這才開口問:“一直都這麼在意穆然嗎?”
  蘇文陽靜靜地等著,等他說完了,這才面無表情地答:“抱歉,這是易少的私事。”
  說完他也不多留,微微點頭示意了一下,轉身往外走準備給徐冉打電話。
  簡寧得到這樣的回答也不生氣。
  他站在原地看著旁邊緊閉的病房門,心裡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半晌,他才收回目光離開了醫院。
  徐冉晚上過來的時候,穆然剛剛經過醫生的檢查,他的自主呼吸恢復良好但是還不夠穩定,所以還不能摘掉呼吸機。
  他之前三番五次的受傷生病,身體底子就受了損,後來跟著徐冉出去鍛煉了幾天,好不容易養回點精氣神,這次重傷又讓他整整瘦了一圈,身上已經是一點多餘的肉都沒了。
  徐冉看著他,心痛得說不出話來,她聽蘇文陽說了穆然中午醒來後的情況,氣得簡直想伸手打他,“你說你……你說你……你到底是圖什麼……你圖什麼?”
  人家都帶著曾經的情人回家當著他的面翻雲覆雨了,他還能巴巴地命都不要地去救人,還能在重傷昏迷醒來後去擔心這人有沒有事,他到底是圖什麼?
  穆然看到徐冉生氣的樣子也不怕,睜著眼睛看著她,嘴角微微露出點笑意來。
  徐冉看著他這副油鹽不進沒心沒肺的樣子,氣得想罵他,可是話到嘴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狠狠地瞪他。
  賀旭東有些無奈地走過來拉住徐冉,哭笑不得地說:“行了行了,別瞪了,床都要被你瞪出兩個窟窿來了。”
  徐冉轉頭飛過去一個眼刀,“關你什麼事?”
  賀旭東摸摸鼻子,“老婆,你在穆然面前能不能有個姐姐的樣子。”
  徐冉冷笑一聲,捏住他的下巴咬牙切齒地問:“那你告訴我姐姐該是什麼樣!”
  他們兩個吵吵鬧鬧,穆然看著他們,眼睛裡都是笑意。
  這個時候易天走了進來,臉色卻不是很好看。
  徐冉一看他的樣子,心裡咯噔一聲,當著穆然她也沒問,只是勉力笑著跟穆然說了會兒話,就跟賀旭東一起道別了。
  蘇文陽送了他們出去,一關上病房門徐冉臉上的表情就冷了下來,“說吧,怎麼回事。”剛剛易天出去是聽幾個醫生商討的治療方案去了,蘇文陽是跟著他去的,不可能不知道。
  易天知道徐冉肯定會問,也交代過蘇文陽如實告訴她。蘇文陽看著徐冉道:“醫生說人醒過來就安全了,後續的治療方案也沒有什麼問題。只是……”蘇文陽沉吟了一下,“只是他接連不斷地受傷生病,身體的底子已經壞了。如果以後不好好休養調理,壽命是不會長的……”
  話還沒說完,但是蘇文陽看著徐冉的臉色,覺得自己還是不要把後面的話說出來比較好。
  沉默了許久。
  徐冉突然重重地吸了一口氣,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就往外走。
  賀旭東也顧不得跟蘇文陽說句再見,追過去拉住徐冉的手,擔心地問:“老婆,沒事吧?”
  徐冉一邊走,一邊伸手擦掉不斷往下掉的淚水,冷笑著道:“沒事,我能有什麼事?我又不…………”她想說我又不是穆然那個蠢貨,但是話終究是淹沒在哽咽聲中,沒能說下去。
  蘇文陽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心裡微微歎了口氣。
  醫生最後說,就算好好調理了,也不能保證他能跟常人活得一樣長。

  穆然續 32.

  穆然醒來後,每天使用呼吸機的時間逐漸減少,差不多過了一個多星期,醫生確定了他身體的各項指標平穩,自主呼吸也完全恢復穩定後,這才讓他才真正去掉了呼吸機轉出了ICU病房。
  易天腿上的傷已經拆線了,但是傷口還在癒合期,不能進行劇烈運動。除非特定的事要外出,他現在幾乎都呆在穆然的病房裡。他也沒閑著,整日都在處理手上的工作,簡直把穆然的病房當成了自己的辦公室。穆然雖然度過了最危險的時候,但是身體的恢復需要長期的過程,現在依然很虛弱,精神也不好,多數時間都在犯困睡覺。對於易天的這種做法,他也沒心力去說什麼。
  中午的時候阿姨送來了白粥和魚湯。穆然剛剛做了手術,也不能大補,只能吃些流質清淡的食物。
  易天放下手裡的工作,走過去把穆然扶著坐起來,轉身對著阿姨道:“把碗給我。”
  阿姨應了聲,從保溫杯裡倒出了冒著熱氣的白粥。
  穆然直起身,抬起右手道:“給我吧,我自己吃。”他眼睛盯著粥,一時忘記了自己的右手還在紮著針輸液,幸好是時時注意他的易天動作快,在他剛剛抬起手時就握住他的手慢慢放回去,皺眉道:“別亂動。”
  穆然這才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易天從阿姨手裡接過乘了粥的碗,拿湯匙舀了半勺粥,輕輕吹了吹,又用嘴試了試溫度,這才喂到穆然嘴邊去。
  穆然看著他的一系列動作,心臟酸酸的有些難受。他沒有張嘴喝粥,反而微微別過臉,輕聲道:“我自己喝吧,我可以用左手的。”
  易天不答他的話,也不說什麼其他的,就抬著手,固執地看著他。
  穆然有些尷尬地道:“把桌子推上來把碗放上去我就……可以……”話沒說完,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小,穆然看著依然不吭聲也沒有其他動作的易天,心裡微微歎了口氣,張嘴把粥喝了下去。
  易天也沒露出什麼高興的表情來,等他喝下了粥,收回手垂下目光,又舀了半勺粥,照著剛才的動作試好溫度繼續喂過去。
  穆然也不再多想,放好了心態張嘴喝粥。
  又喂了幾口,易天突然開口道:“別吃得太飽,一會兒再喝一碗魚湯。”
  穆然正慢慢吞著嘴裡的粥,聽了他的話,點點頭,順從地“嗯”了一聲。
  易天看著他乖乖點頭的樣子,心裡微微動了動,湊過去在他臉上輕吻了下。之前穆然生病時,他每天照顧他,兩個人親密到了極致,他自己是習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麼。
  穆然則瞪大了眼睛,僵硬著身體,嘴裡的粥都忘記吞了。他想說什麼,可是易天臉上的表情依然冷冷淡淡,好像根本就沒把剛才的舉動放在心上。半晌,穆然勉力扯出個笑,道:“易天……你別這樣。”
  易天看護他照顧他,關心他的病情,他都接受,也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畢竟他也算是救了易天,易天做這些,也是圖個心安罷了。如果他再扭扭捏捏地推脫拒絕,倒顯得刻意了。但是,他不需要易天用這種方式來“報恩”。
  易天看著穆然的表情,不用問也知道他在亂想些什麼。穆然身體不好,不能有太大的情緒起伏,他不想跟他吵。所以他也沒說什麼,默不作聲地繼續喂粥。
  穆然張嘴喝下粥,看著易天毫無反應的樣子,有些緊張尷尬地握了握手不安地想,剛剛那句話,好像有點自以為是了。
  吃完飯,穆然的藥水也輸完了,拔了針又休息了一會兒,易天開始給穆然敷手。
  穆然輸液輸得多了,兩隻手上都是針眼,周圍還形成了一片片的淤青。易天問了醫生後,就每天都用熱毛巾給他敷手。
  護工送來了6塊乾淨的毛巾,易天把毛巾疊成方塊,在熱水裡浸濕泡熱,擰乾後輕輕蓋在穆然的手背上,5分鐘以後又換一塊新的毛巾。其實這是很簡單的事,隨便哪個護工都能做,但是易天偏偏要自己盯著,不換毛巾的時候,他就輕輕活動按摩穆然的手指,促進他手指的血液迴圈。
  穆然吃了飯,手上蓋了塊暖呼呼的熱毛巾,再加上一些藥物作用,人就有些犯困了。他強撐著睜著眼睛,沒一會兒眼皮子又慢慢搭下去,再睜開,臉上露出點茫然的表情來,撐不過幾秒,眼睛又慢慢閉上。這麼來來回回幾次,最後終於頭一歪,靠著枕頭睡了過去。
  易天邊盯著毛巾邊按摩他的手,偶爾抬頭看看他犯困時傻乎乎的樣子,這下見他終於撐不住睡著了,眼睛裡都露出些笑意來。
  等熱敷夠了30分鐘,易天才拿下最後一塊毛巾丟進盆裡。
  穆然現在是靠坐在床上睡著的,易天走過去抱住他的脖子,拿下他身後的枕頭鋪好,這才輕輕把他放下去讓他躺平好好睡一覺。
  做完了這些他也沒走,從抽屜裡找了指甲刀,握住穆然的手給他修剪起指甲來。穆然的手腕細得可怕,從手掌至手指都蒼白得能看見許多微微凸起的淡青色血管,易天小心翼翼地動作,直到把穆然的指甲都修剪得圓潤平滑,這才低頭吻了吻他的手指,把他的手輕輕放回被子裡去。
  蘇文陽一早就來了,一直站在門邊不敢出聲打擾。等易天都弄完了,這才走過去在易天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易天皺了皺眉,點點頭,跟著蘇文陽離開了病房。
  晚上徐冉過來的時候,易天居然破天荒地不在,這是自穆然醒來後從來沒有過的事。徐冉心裡冷笑,一時沒忍住嘴快道:“有些人幡然悔悟的苦情戲男主角終於是扮不下去了。”
  穆然看著她無奈地笑了笑,“徐冉姐你別這樣說。”
  徐冉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從桌子上的果盤裡挑了個蘋果低頭削起皮來。半晌,她突然開口道:“穆然,別再做傻事。”
  穆然一愣,靜默了一會兒,輕輕點了點頭道:“好。”
  徐冉沒抬頭,“他對你好,也只是心懷愧疚,你別再陷下去。就算他喜歡你,你們兩人的差距太大,擋在你們之間的東西太多,也總是要出問題的。更何況……”
  更何況他不喜歡你。
  徐冉沒把後面的說完,但是她知道穆然懂她的意思。
  “徐冉姐,我救易天,不是想他感激我然後回報我什麼,當時……”穆然笑了笑,“當時我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撲過去了。”
  徐冉手上的動作一頓,抬起頭看著他臉上的笑,眼睛裡露出些心痛的神色來。
  “我現在哪裡會再想那些,易天的愛人是簡甯,這個我是知道的。”如果到了這種時候,在明明知道易天有愛人的情況下,還去期望易天喜歡自己,這就不是在追求愛,是真正的下作無恥了。且就算沒有簡寧,他也早就用三年的時光證明了,易天不可能愛上他。
  徐冉把蘋果遞過去給他,狠狠地瞪他一眼:“真是我見過最蠢的人。”
  穆然接過蘋果咬了一口,也不介意徐冉的評價,朝著她露出個有些傻氣的笑來。

  穆然續 33

  易天下午回了一趟家,跟家裡的長輩們商量了一下吳家的事。
  吳家現在散得散走得走,大部分人都轉去了國外,只剩主家幾個輩分大的還不死心,拿著那點好不容易保下來的家底,把祖輩上積下來的那些關係人情都用盡,看著是有點要捲土重來的意思。
  易天的車禍他們也推了替死鬼出來,自己撇得乾乾淨淨,半點把柄都不留。
  易家也不急著動手,默不作聲地觀望。
  他想重來就重來吧,等他慢慢有了起色,只差臨門一腳就成功時再突然伸手把他這點希望給掐了,不是更有意思?
  整整談了一個下午,等事情都確定安排好了,易天他爸突然開口道:“你自己的事自己要有分寸。”易天長這麼大從來沒讓他失望過,他對這個兒子還是很信任的,也從不插手管易天的私事。只是這次穆然的情況特殊,嘴上難免點到為止地提醒一句。
  易天頓了頓,點頭嗯了一聲。他心裡早有打算,只是現在還不是攤牌的時候。
  易海釗知道他聽進去了,也不再多說,轉頭和易天他大伯說話去了。
  易天收拾好檔材料走出書房,剛剛下了樓就見簡甯和他媽坐在一起笑談著什麼,前面的桌子上放了個通體晶瑩光潤的鳳尾尊,一看就名貴非常。
  易天皺了皺眉,沉聲道:“你來幹什麼?”
  簡寧還沒說話,易天他媽就瞪了他一眼,“甯寧帶了禮物來看我,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易天知道他媽喜歡簡甯,也不願意去惹她不高興,乾脆收住腳步往樓上走,回了自己房間。
  易天他媽氣得扭過頭,對著簡寧抱怨:“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說話一點分寸都沒有。”說話間又不知道想到什麼,紅了眼道:“他出事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他和他爸都瞞著我……”
  簡寧笑著安慰:“老師別生氣,易叔和易天也是怕你擔心。”
  易天他媽歎著氣點點頭,突然有些好奇地問簡寧:“那個救了他的……”她想了想沒記起來名字,乾脆省略過,“怎麼以前沒聽說他身邊有這樣一個人?”
  簡寧沉吟了一下道:“老師知道我一直在國外,也不太瞭解易天的事。只是聽賀旭東他們說……”簡寧垂下目光,露出點為難的神色來。
  易天他媽著急地看著他,問:“說什麼?”
  簡寧道:“聽說這人有些心術不正。”
  易天他媽一下就皺起眉頭,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本來她聽說這人救了易天自己連命都差點沒了,還很是感動,如果不是易天攔著,她早就親自去醫院看看了。現在聽簡寧這樣說,就有些不安懷疑起來。
  簡寧看著她的神色,笑了笑道:“老師別擔心,大概只是些傳言。您也知道,賀旭東陸遠那幫人嘴上都不靠譜。”
  易天他媽點點頭,勉強露出個笑來。易天大了自己的事有主張,她不會隨隨便便過問指點,只是心裡就跟吞了個蒼蠅似的,多少還是有些不舒服了。
  簡寧轉了話題,跟老太太重新聊起書畫來。
  他眼裡的笑容溫潤和善,心底卻一片冰冷。沒有人注意到他放在身下的手握成了拳,幾乎要把自己掌心掐出血來。他在易天他媽心裡埋下隱患,穆然就永遠都別想在這裡討得了好。他其實還不太相信自己會說這種話做這種事,可是他沒辦法控制自己,他也只是個凡人,凡人所戰勝不了的嫉妒自私貪婪,他也有。
  易天今天晚上必須要留在家裡吃飯,他回了房間跟蘇文陽打電話,本來想跟穆然說話,聽到蘇文陽說穆然還在睡覺,也就作罷了。
  他正跟蘇文陽說著事,簡寧就推開房間走了進來。易天嘴上不停,站在窗邊冷眼看他。
  簡甯關上門,走到他身前伸手抱住他,把臉埋在他頸窩嗅著他身上的氣息。他比易天矮一點,以前他們在一起時,他也常常這樣抱住易天,偶爾抬頭去咬他的下巴,惹得易天呼吸不穩,低頭把自己吻得喘不過氣。
  他不相信易天不愛他,也不相信易天愛穆然。
  如果易天愛穆然,他們又怎麼會糾纏到現在還沒有一個結果。易天對穆然好,只是因為感激穆然罷了。
  易天收了電話,拉開簡寧的手,眼睛裡沒半分懷念不舍,冷著聲音道:“我們已經結束了,別這麼黏黏糊糊地噁心人。”
  簡甯靠在窗邊看他,臉上露出些惆悵的神色來,他輕聲道:“我不放手。”
  易天看了他半晌,突然嗤笑一聲道:“我以前是哪根筋不對才會看上了你這麼個人。”簡寧當初斷得那麼乾脆,這麼多年也不曾回頭,易天心裡雖然氣,但是也佩服他這份毫不拖拉的果斷決絕。
  現在他突然回來,又擺出副死都不放手的姿態,就是拿自己當笑話了。就單論這一點,他還不如穆然。
  易天也不再看他瞬間變得蒼白的臉,轉身走出房間,下樓去找家裡的廚師商量穆然的菜單去了。
  晚上吃了飯易天就去了醫院,剛剛走到病房門口就看到蘇文陽站在外面,一見他來了蘇文陽道:“徐冉小姐來過了。”
  易天點了點頭,蘇文陽又走到他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易天的臉色立刻就變得有些難看,他看著蘇文陽,沉聲問:“你跟他說的簡寧的事?”
  蘇文陽搖搖頭,“穆先生沒有問過我。”
  易天站在原地沉吟了一下,面無表情地道:“以後徐冉再來,別讓她進去看穆然。”
  徐冉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他和穆然的事,易天的忍讓也就到此為止了。
  蘇文陽點點頭應了一聲。
  易天不再多說,推開門走了進去。
  穆然正靠坐在床上,低頭看著只有他手掌大小的竹制的迷你椅子,床邊的櫃子上還擺了10多件同樣的迷你傢俱,那小木桌上還有茶壺茶杯,精緻得不得了。
  這是徐冉特意找人給他做的,這些小傢俱都可以重新拆分再裝置,他整日躺在床上,可以拿來打發時間,也可以動動手鍛煉鍛煉大腦。
  他一看到易天,趕忙把手上的小竹椅放回到桌子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這是徐冉姐送我的。”
  易天走過去坐到他床邊,伸手把他的褲腿挽上去,一邊輕捏他腿上的肌肉按摩他的小腿,一邊漫不經心地道:“喜歡我就讓人多做幾件送過來。”
  穆然動了動想要收回腿,有些尷尬地道:“不用不用……”也不知道他是在說不用做了還是不用按摩了。
  易天手上用了點力不讓他把腿收回去,他看起頭看著穆然,突然沉聲問:“你怎麼知道我和簡寧的事,誰告訴你的?”
  穆然一楞,以為易天是在興師問罪,也不敢把賀旭東說出來,自己道了個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打聽的……”說著他使勁想要收回腿,易天怕他傷了自己,不敢和他爭放了手。
  穆然直起身伸手把褲腿慢慢放下去,開口道:“易天,你別做這些。”他看著易天,臉色變得嚴肅,“我救你是我自願的,我也不圖什麼。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拿著這個來威脅你和我在一起的。”
  易天的臉色驀地沉了下來,穆然也不在意,自顧自地笑了一下,“你找了那麼多醫生來救我,讓我住這麼好的病房,你也不要愧疚了。”完了他好像還覺得不夠,又道:“以前你救了我這麼多次,我只救你一次,說來我還欠你呢。”
  易天看著他嘴角的笑容,覺得自己心窩都被戳出血來,他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忍住沒伸手把眼前的人掐死。
  “我跟簡寧早就斷了,他也不是我什麼愛人。那天晚上我雖然喝醉了,但是我們什麼都沒發生,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只說這一次。”易天開了口。
  穆然楞在原地,像是有些反應不過來這麼長串話是什麼意思。
  易天不想再忍,湊過去吻他。
  穆然下意識地扭頭避開,易天伸手輕輕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臉轉回來,抵著他的唇道:“你以後要跟我生活一輩子,你準備躲幾次,嗯?”
  疑問的尾音還纏在他們唇間,易天也不等穆然回答,吻了上去。

  穆然續 34.

  兩人的唇也不過相貼了一瞬,穆然就伸手抵住易天,頭往後縮了縮拉開了和易天的距離。
  易天停住動作抬起頭來看他。
  穆然臉上沒什麼欣喜害羞的表情,他抿了抿嘴角,然後勉力露出一個笑道:“易天,我不懂你是什麼意思。”跟易天生活一輩子?這種話實在太可笑了。就在車禍前一天,他還親眼見到易天吻簡寧,親眼見到他們重歸於好。這才沒多久,易天的態度為什麼突然轉變得這麼大?
  易天握住穆然抵在自己胸前微微顫抖的手,輕輕放了回去。然後他直起身,重新坐回床邊,看著穆然道:“穆然,我不逼你。但是你不可能逃避一輩子。”若說之前還只是些曖昧不明的暗示,那麼話說到現在,還要說還不懂,就是在刻意回避了。易天也知道穆然不信自己,那三年的事是他的心結,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解開的。
  他不逼穆然,也不指望他能對自己恢復曾經的態度。可是穆然不能總是退縮,不能總是用愧疚感激的名義來打發他。
  穆然看著易天臉上的表情,嘴巴張了張,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易天是認定了自己要他的感情來補償,也認定了自己只是在逃避。再解釋,也沒有什麼用了。
  穆然心裡歎氣,也不再跟他爭辯,躺下身閉上眼睛休息。反正等自己好了,不再這麼病怏怏地躺在醫院了,易天這種“獻身”一樣的態度自然也就會消失了。
  易天看著閉上眼不願再跟他多說的穆然,也不惱怒生氣。他沒急著離開,坐在一邊專注地看著穆然,心裡是從未有過的安寧平靜。
  穆然昏迷的那段時間,他沒有一天睡過安穩覺,他怕他一旦睡著,就再也看不到穆然。那種時時刻刻擔心著失去的恐懼,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撐下來的。
  到了現在,就算是穆然不要他了,他也不可能放手。
  徐冉再來看穆然的時候,被蘇文陽攔在了門外。他也不管徐冉是什麼身份,任徐冉氣得罵人了,還是冷著一張面癱臉道:“徐冉小姐別讓我為難。”
  徐冉知道蘇文陽只是聽令行事,也不跟他鬧。她打電話給易天,一接通就問:“你什麼意思?”
  易天正在病房裡跟穆然吃飯,他一邊伸筷子把鴿子腿上幾乎燉爛的肉撕下來夾到穆然碗裡,一邊道:“沒什麼意思。”
  穆然正低頭專心吃飯,聽到易天講話的內容不免有些奇怪,抬頭看了他一眼。
  易天也不避著他,依然坐在他旁邊聽電話。穆然隱隱約約聽出徐冉的聲音了,輕聲問了一句:“徐冉姐嗎?”他沒有手機,徐冉要找他,一向都是打易天和蘇文陽的電話。
  易天點點頭,把電話遞到穆然耳邊,穆然開口問:“徐冉姐,怎麼了?”
  徐冉正把易天罵得狗血淋頭,冷不丁聽到穆然的聲音,氣得咬牙道:“穆然,易天這個混蛋不讓我進來看你。”
  穆然楞了一下,看著旁邊低頭挑著魚刺一副事不關己的易天,就有些急了,“你怎麼……怎麼不讓徐冉姐進來?!”
  易天不答他,夾起挑完刺的魚肉遞到他嘴邊,開口道:“張嘴。”
  穆然側過臉避開,有些惱怒地喊:“易天!”聲音都帶出些氣急敗壞來。
  易天看著他,有些無奈地收回筷子,正要開口說話,卻聽“咚”一聲,門被人重重地踢開,門邊傳來爭鬧聲。
  林涵踹開在後面拉住他的蘇文陽大步走進房間,正要開口罵人,一看到易天,人就懵了,惡毒的話統統堵在了喉嚨口。
  蘇文陽捂著胸口跟在他後面進來,聲音有些不穩地道歉,“易少,對不起。我沒攔住他。”他的話音還沒落,身後的徐冉也進來了。
  徐冉繞過蘇文陽站在穆然旁邊防備地看著林涵,這人真是瘋了,蘇文陽他都敢打,這不是當眾扇易天的耳光嘛。
  易天的臉色難看得嚇人,他冷眼看著林涵,聲音含著隱隱的怒意,“出去。”
  林涵臉色一白,喃喃道:“易天……你太過分了……”就算不牽扯什麼情愛,至少他還是易天的兄弟,易天出了這麼大的事,竟然到今天都不願意見他。他早就發現了,從上次他傷了穆然,易天就跟他有了隔閡,再不像曾經那麼信任他。
  林涵想到這裡,臉色變得陰狠起來,他轉頭對上穆然平靜的視線,冷笑了一聲道:
  “就算他活不長了,你也沒……”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易天踹飛撞在角落的椅子上。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易天就走過去提起他的衣領,拳頭狠狠地砸下去,瞬間,林涵嘴角就見了血。
  穆然和徐冉被易天身上暴虐冷森的氣勢嚇懵了,只有蘇文陽回過神來,快步走過去攔住易天的拳頭,“易少,夠了。”林涵口鼻都出了血,再打下去就要出事了。
  易天頓了一下,而後鬆開手,面無表情地看著林涵道:“滾出去。”
  林涵的手搭在椅子上想站起來,努力了幾次都沒有成功,蘇文陽走過去扶起他,把他帶出了房間。
  易天回身走到穆然身邊坐下來,把筷子放到穆然手中,淡淡道:“吃飯。”說完他自己也拿起筷子夾了菜想放到穆然碗裡,可是他的手抖得厲害,才到中途,菜就掉了下去。
  他其實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冷靜鎮定,穆然的壽命問題,是他心裡最重的傷口。他自己都不敢提不敢碰,林涵偏要拿刀往裡面捅。
  穆然什麼都沒問,其實也不用問,看易天的反應,就知道林涵沒有說假話。穆然心裡無奈,這麼重要的事,明明他才是最該知道的人,為什麼不告訴他呢?不過他也總算明白了,為什麼現在易天會對他這麼好。
  穆然抬手握住易天不斷顫抖的手,又扯了幾張紙巾擦掉易天手背上沾到的血跡,輕聲道:“我自己吃,你別管我了。”完了他轉頭看旁邊臉色也不怎麼好看的徐冉,“徐冉姐吃過了嗎?”
  徐冉扯扯嘴角,勉強露出個笑,“吃過了,不用管我。”
  穆然應了聲,這才回頭專心吃起飯來。
  過了半晌,易天突然開口道:“以後慢慢調理,對壽命不會有什麼影響。”
  穆然楞了楞,點點頭嗯了一聲。
  其實不用說這種安慰的話也沒關係。
  人懼怕死亡,無非是有放不下的牽念,有捨不得的人,會時刻擔心,如果自己不在了,這個人要怎麼辦。
  可是他沒有。
  徐冉有家人和賀旭東的照顧,會生活得很好。易天就更不用他擔心了,他很強大,簡直無所不能,這個世界有什麼能打倒他?有什麼能讓他害怕?
  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但總歸不會馬上就死掉,就算活個4、50歲,也就夠了。

  穆然續35.

  易天他媽自從上次聽了簡寧的話,就有些不放心,後來還是沒忍住找人問了問,聽說易天現在天天都呆在醫院裡,心裡就更不安了。
  她去找易海釗說了說,易海釗開始也沒放在心上,畢竟穆然為了易天受這麼重的傷,去照顧探視也是完全合情合理的事。是到後來,家裡安排了幾次聚會讓易天去見見一些官家商家的小姐,他都以各種理由推脫最後不了了之,易海釗才有些不滿起來。
  晚上吃飯的時候他把易天叫回來,也不問易天有沒有其他安排,直接開口道:“明天高老爺子帶他孫女來家裡作客,你早點回來。”
  易天手上夾菜的動作頓了頓,“明天公司有會,可能趕不過來。”
  易海釗心裡一沉,易天現在是連表面的敷衍都不願意做了。他也沒有發怒,不動聲色地看了易天一眼,什麼都沒說。
  易天原以為會有一頓怒駡,甚至做好了今天要攤牌的準備,哪想易海釗就這麼收住了話,半點再追問的意思都沒有。
  易天皺了皺眉,心裡略微有些不安。
  吃完飯,易天接過家裡的廚師熬好的烏雞湯,跟父母道了別去了醫院。
  易天他媽看著他的背影,想想他回來時第一件事就是囑咐廚師熬湯,自己還不放心地去盯了幾次,心裡越發疑慮。易天長這麼大,她還沒見他對誰這麼上心過。
  她轉頭看旁邊的易海釗,皺著眉頭不高興地道:“你還管不管了?”
  易海釗放下碗筷,用毛巾擦了擦手,這才拿起手機打電話給江秘書。
  易天到醫院的時候穆然正繞著醫院的小花園散步。
  他之前只能簡單地在房間和醫院的長廊走動,現在過去了將近兩個月,身體好了大半,醫生也建議他多多外出活動呼吸呼吸新鮮空氣,也讓身體能儘快適應恢復。
  他身上雖然披著外套,但是現在天色暗了,晚風也有些涼,易天有些不放心地摸摸他的手和臉試了試溫度,不高興地道:“怎麼現在還在外面。”
  穆然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吃得有點撐,出來走走消消食。”他其實是躺久了,好不容易能出來走動了,就不願意再悶在病房裡。
  易天皺了皺眉,牽著他在花園旁邊的木椅上坐下,“吃了飯別馬上散步。”
  穆然輕聲解釋了一句,“坐了半個小時才出來的。”
  易天點點頭,把穆然的外套拉攏了些,“從家裡帶了湯過來,一會兒上去喝半碗。”
  烏雞湯裡放了些當歸熟地白芍,穆然現在體弱氣虛,喝了能補補氣血。
  穆然心裡有些發愁,他從生病到現在不知道喝了多少湯,他都懷疑這世上能喝的湯是不是都被他喝過了。但是他也知道易天是為了他好,也就點點頭答應了一聲。
  這之後兩個人都沒再說話,就這麼沉默地坐著。
  以往就算病房裡只剩他們兩個人,但他們都各有事做。易天手上有工作,穆然則看看書或者研究研究徐冉帶給他的各種小玩意。像今天這樣親密無言地坐在一起還是第一次。
  穆然莫名地覺得有些緊張尷尬,坐了一會兒,還是開口道:“易天,你有事就先去忙吧。”完了他覺得這話趕人的意味太明顯了,又結結巴巴地補充一句,“不是我的意思是,我這裡也沒什麼事……”話繞來繞去,穆然自己都覺得奇怪,他還想解釋,易天就打斷他道:“我沒事。”
  穆然還未出口的話堵在喉嚨口,想了想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又不願意再這麼坐著,只好有些窘迫地道:“那回去吧。”說著就站起身來。
  易天嗯了聲,也跟著他站起來,又把他的手握進掌心,牽著他往前走。
  才走了兩步,穆然就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想把手收回來,“我自己走吧。”
  易天停住腳步扭頭看他,淡淡道:“我牽著你走或者我抱你上去,你自己選一個。”
  穆然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沒在開玩笑,鑒於之前的那些經歷,穆然也不懷疑易天能說到做到真的就這麼當眾把他抱上去,也不敢再往回抽手。
  出了花園進樓前要上幾層樓梯,易天每走一步都要低頭去看穆然,眉頭微微蹙著,嘴上還不斷地叮囑要他慢慢走。
  從穆然的角度,能看到易天側面英俊的輪廓,低垂的目光下專注的神情,穆然有些恍惚,正往上抬的步子一個不小心踩空,人就直愣愣地往前撲。
  幸而是時刻注意他的易天及時伸手抱住他,他才沒摔倒在地上。
  穆然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易天攔腰抱起來,他尷尬得抬頭,剛剛喊了易天兩個字,就閉緊嘴巴不敢再開口了。
  易天的臉色太可怕,比跟林涵動手那天好看不到哪裡去。也是從那次以後,穆然才發現,易天暴躁罵人反而沒什麼,他真正生氣的時候一語不發,臉上也不會有什麼表情,讓人連半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易天低頭看一眼穆然,本想開口罵人,一看他臉上有些害怕的神情就收住了話,他抿了抿嘴角,聲音帶出些氣惱,“路都不好好走。”
  穆然有些無奈,不明白易天怎麼就氣成這樣。這多大的事,就算是真摔了也摔不死人啊……他也沒敢把話說出來,只是在心裡嘀咕了一下。
  易天把穆然抱回房間,把人放到床上,他自己卻沒走也跟著上了床。他側身把穆然摟進懷裡,讓他緊緊貼著自己的身體,就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穆然睜著眼睛看他,還是有些不習慣地往後退了退。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自從他能動能走後,易天只要沒事晚上都會睡在這裡。開始的時候穆然還會跟他商量,又跟他認真地談過幾次話,表明自己不需要他做到這種地步。結果易天完全不理他,任他自顧自地說,對他的擁抱親吻一樣不少。
  他正繃著身體一點一點地往後縮,沒發現易天早就睜開了眼默不作聲地看著他。
  穆然對上他的視線,尷尬地扯出一個笑。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易天就湊過去在他額頭上印了一個吻,而後順著他的鼻樑慢慢下滑,一直親吻到了他的嘴角。都是些不含欲望溫柔的淺吻,帶著些珍視和小心翼翼的味道。
  穆然嘴角的笑慢慢消失,他放輕了呼吸,臉上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易天停下動作看他,伸手撫了撫他的眼角,叫了一聲他的名字,“穆然。”
  穆然有些緊張地應了一聲。
  易天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聲音低沉緩慢,“以前是我不好,以後會對你好。”
  穆然的心像被人重重捏了一下,鼻頭一酸,眼前就有些看不清了。
  易天把他抱進懷裡,又慢慢重複了一遍,“以後會對你好。”
  穆然的身體微微有些抖,他咬了咬牙,努力壓下眼裡的淚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嗯了一聲,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他不貪心,只這一秒而已。就讓他欺騙自己一次,去相信易天的話吧。

  穆然續36

  易天最近公司事多,連蘇文陽都忙得不見人影。他聽了徐冉的話,沒再讓廖飛羅宇他們來醫院看著穆然,只是請了護工照顧他,給了他最大限度的自由。
  穆然也不亂走動,安安心心地在醫院靜養,不給易天添什麼麻煩。
  早上他才吃了飯,正準備去外面曬曬太陽,簡寧就帶了些水果和補品來了醫院。穆然沒想到簡寧會來,一時就有些反應不過來,楞了一下才想起來叫簡寧坐。病房裡沒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倒了杯溫水過去。
  簡寧笑著接過水,等護工出了房間,才看著穆然溫聲道:“來得有些早,是不是打擾你了?”
  穆然連忙擺手,看起來有些局促不安,“沒有沒有,謝謝你來看我。”
  簡甯放下水杯,嘴角的笑淡了些,臉上露出個無奈的表情來,“其實我之前就來過,只是被蘇文陽攔在了門外。”
  穆然有些尷尬,一時也不知道要怎麼接話。從他住院以來,大事小事都是易天在安排,不要說簡寧了,就連徐冉都被攔在門外過。
  兩個人一時之間陷入沉默。
  又過了半晌,簡甯才重新開口,“這樣說可能會很自私,但是穆然……”他頓了頓,嘴角的笑收了些,幾乎是鄭重其事地說:“謝謝你救了易天。”
  穆然張了張嘴想說話,簡寧卻又接著道:“如果易天真的有什麼事,我也不知道自己會怎樣……”說著他搖了搖頭,表情有些苦澀,但也只是瞬間,他的臉上又重新掛上溫和的笑意,他輕聲道:“我從沒見他對誰這麼好過。你們以後,好好在一起吧。”
  穆然不知道簡寧是在以什麼心情跟自己說這些話。他明明喜歡易天,臉上卻沒有什麼不甘不怨,眼睛裡都是溫和的善意。
  穆然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幹,他咽了咽口水,一開口聲音有些啞,“簡先生知道,我因為這次重傷,壽命會受影響嗎?”
  簡寧愣在原地,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來。
  穆然看著他繼續道:“易天對我這麼好,也是因為這個,我們不會在一起的。”他如果再一頭熱地陷進去,那等他身體好了,易天那些愧疚感激的心情淡了,對他又再厭惡如初,到那個時候,他又該怎麼辦呢?又再死纏爛打三年嗎?可是他的人生還有幾個三年呢?
  簡寧皺起眉頭,低聲道:“你別這麼想……”
  穆然搖搖頭打斷他,“簡先生你放心吧,等我出了院我會離開的,我不會纏著易天的。”
  簡甯看著穆然,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穆然的反應跟他想的太不一樣,他後面準備的那些話,是一句都說不出來了。
  穆然看著怔愣的簡寧,以為他是在擔心自己,就笑了笑安慰道:“沒關係的,雖然醫生這樣說,但是也許根本就沒什麼影響,我以後多多注意就是了。”
  簡寧再也呆不下去,只勉強點點頭笑了笑,就匆忙起身告辭離開。
  等他走了以後,護工才進了房間,把簡寧帶來的東西收拾好。
  穆然看著一聲不吭的護工,猶豫了一下道:“剛剛有人來看過我的事,你別告訴易先生。”易天之前讓蘇文陽攔著簡寧,肯定就是不願意讓他跟簡甯見面,穆然不知道原因,但是為了不再惹出什麼麻煩,還是不讓易天知道為好。
  護工楞了一下,點了點頭。易天交代過讓他事事都聽穆然的,剛剛那人來了後也沒出什麼事,他照做就是了。
  中午穆然吃過飯,護工收拾了東西出去清洗。
  人來人往的醫院中,誰也沒注意江秘書進了穆然的病房,但也不過才十幾分鐘,他就關上了門離開。
  江秘書剛剛走出醫院,就摸出手機打電話給易海釗:“都處理好了。”
  易海釗在那邊嗯了一聲,又沉聲問:“他提了什麼條件?”
  江秘書頓了頓,才答:“什麼都沒提。”
  那邊一時沒了聲音,又過了半晌,易海釗才道:“就這樣吧,你把後續的事情安排好。”
  江秘書應了聲,隨後掛斷了電話。
  易天已經兩天沒過來,下午開完會後他也顧不上休息,開著車趕來醫院跟穆然吃晚飯。
  吃飯的時候穆然有些走神,易天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放下筷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皺著眉問:“哪裡不舒服?”
  穆然這才回過神來,拿下他的手笑了笑道:“沒有。”
  易天又看了他半晌,這才點點頭收回目光。
  又過了一會兒,穆然才看著易天有些猶豫地問:“易天,我的行李……就是那個黃布包,能給我嗎?”他的東西都在易天那裡,因為一直都住著院,所以他也沒要回來。
  易天抬起頭,有些警覺地問:“你要那個做什麼?”
  穆然心裡一緊,臉上卻什麼都沒表露出來,“最近一直都做夢夢到我媽,我想……”他很少說謊話,也不敢看易天的眼睛,低著頭垂下目光解釋。
  易天不想他再回憶起那些傷痛,打斷他道:“我一會兒就叫人送過來。”
  穆然頓了一下,這才抬起頭來看著易天道:“謝謝。”他騙了易天,其實心裡很是愧疚不安,但那是啞巴媽媽唯一留給他的東西,他必須要帶走。
  易天不再出聲,給穆然夾菜的動作卻沒停過。
  穆然想起蘇文陽跟他說易天忙得中午飯都沒吃,有些心疼,就也給易天夾了一筷子菜,有些緊張地道:“你的胃不好,以後還是多注意些。”他以前這樣做,得到的總是易天厭惡的眼神,但是只要一想想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他還是忍不住嘮叨。
  易天看著碗裡的菜,有些發怔。
  半晌他一句話都沒說,就在穆然已經開始忐忑時,他才把菜吃掉,然後慢慢點頭鄭重地應了一聲,“好。”
  他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可是沒人知道,他心裡有多難受。距離上次穆然這樣關心他,好像也沒過去多久,可是這中間曲折太多,他差一點就永遠失去穆然,這一句話到底有多珍貴,只有他自己知道。
  吃了晚飯,易天牽著穆然去外面坐了會兒,回來後才跟他道,“明天要出趟差,後天晚上會回來跟你吃飯。”
  穆然點點頭嗯了一聲。
  易天等了一下,看穆然沒有要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只好自己開口:“後天是我的生日。”
  穆然楞了一下,隨即臉上就露出尷尬的表情來,他是真的沒意識到後天是易天的生日。
  易天也不讓他為難,直接開門見山地道:“我想要禮物。”
  穆然看著易天臉上認真的表情,有些不太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以前易天的生日,他做好菜等一個晚上都見不到他,準備好的禮物也被當垃圾一樣扔掉,現在易天竟然跟他要禮物?穆然等了等見易天不是在開玩笑就有些窘迫地回答:“我身上沒有錢……也還不能外出……”
  易天搖搖頭,“不用那些。只要是你給的,什麼都好。”
  穆然楞了一下,半天,他才點點頭啞聲道:“好。”
  易天一直繃緊的眉眼嘴角放鬆下來,臉上甚至帶了些微微的笑意。他走到穆然身邊抱住他,親了親他的唇,親昵地抵著他的額頭笑著道:“等我回來。”
  他本來就長得極英俊,只是總沉著臉讓人心裡發怵,這樣真心地笑起來,身上淩厲的氣勢被弱化了許多,甚至帶著些親近人的意味。
  穆然垂在身側的手握了又握,最後終於是下定決心,抬起手輕輕摟住易天的後背。
  想叮囑易天的話太多,想叮囑他少喝點酒,按時吃飯,希望他照顧好自己。
  可是不能說,一個字都不能說。
  直到最後易天離開,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靜默的黑夜中,穆然才閉上眼睛,對著虛空輕輕道了聲再見。

  穆然續 37

  易天這次去的城市有座距今已曆千年的佛寺。
  古刹坐落于深山之中,並不怎樣恢弘壯麗,也無嘩眾取寵的雕琢粉飾,古樸中透著厚重,顯得分外沉寂肅穆。
  易天特地抽了時間,親自跟佛寺裡的住持師父求了一串菩提念珠。念珠經過開光加持,祛病苦保平安,被寓以逢凶化吉和健康長壽的祝願。
  他以前從來不信這些,可是現在,終歸還是有些怕了。
  他因為要來佛寺,就讓蘇文陽先他一步回去,也順便把他給穆然買的那些東西帶去。他在回程的路上,正安排著晚上的事,蘇文陽就打了電話過來。
  易天接起電話還沒開口,蘇文陽就在那邊聲音不穩地道:“穆先生不見了。”
  易天握緊手機,皺起眉頭問:“怎麼回事。”
  “我剛到醫院,病房裡沒人,護工也不在。問了所有醫生護士……”蘇文陽頓了頓,“全都閉口不談。”
  光憑穆然一個人不可能離開。先不說他身體條件就不允許,他不見了醫生護士也早該送了消息過來。現在這種情況,分明就是他們知道並默許了穆然離開。
  能把穆然送走,並讓所有醫生護士都不敢阻攔的會是誰?
  易天的神情冷下來,嘴角抿得緊緊的,黑澤的眸中看不出一點情緒。
  “你繼續查,有什麼消息再給我電話。”
  蘇文陽應了聲,易天掛了電話。
  他總以為他父親會等他真正攤牌才會有所動作,以為他父親還什麼都不知道。是他太大意,也太小看他父親。
  今天是易天的生日,回家的時候他媽正在跟家裡的廚娘商量晚上的菜單,一看見他他媽就笑著迎上去道,“正想打電話讓你回來吃晚飯。”
  易天按下心裡的急切,耐著性子勉強跟他媽說了幾句,這才去了書房找他爸。
  易海釗站在書桌前,前面鋪了張六尺長的宣紙,正低著頭練字,聽見聲響也沒抬起頭來。
  易天等了一會兒,半晌才沉聲問:“爸,穆然在哪?”
  易海釗不說話,手下的字如行雲流水,剛勁有力。
  易天輕輕吸了口氣,再開口時聲音就沒了耐性,“穆然在哪。”
  易海釗手上的動作一頓,他把毛筆擱在硯臺邊的筆山上,打開抽屜抽出一個牛皮紙袋甩在易天腳下,眉宇間掠過一絲威嚴,淡淡道:“你認為我會讓這樣的人留在你身邊?”
  紙袋口被甩開,幾張不堪的照片露了出來。
  易天的臉色一白,咬緊了牙關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爸是調查過穆然了,也肯定知道他們過去的事。易天心裡發緊,半晌他才低聲道:“他救了我。”
  他本意是穆然救他這件事能抵掉之前的過錯,不料易海釗卻誤會了他的意思,皺緊眉頭怒道:“這是兩碼事,用不著你拿自己報恩!”
  易天對上易海釗的視線,“我不是在報恩。”他頓了頓,然後不帶半點猶豫地道:“我愛他。”
  易海釗冷笑一聲,話音裡帶著濃濃的嘲諷:“你愛他?等你成家的時候……”
  “我不會成家。”易天打斷他,冷靜地說。
  易海釗一愣,隨即臉色變得可怕,“你再說一次。”
  “我不會成家。”易天的表情不變,聲音比剛剛更加堅定。
  易海釗抓起桌上的茶杯對著他砸過去,怒聲道:“滾出去!”這個大逆不道的人還是那個從不要他操心讓他引以為傲的兒子?起初他以為易天在說氣話,但他太瞭解這個兒子,看易天的神情就知道他並不是一時衝動。怪不得之前安排的相親他連面都不願見,原來是早就做好了打算!
  易天站在原地不躲不避,茶杯砸中他的額頭落在地上炸裂開來,血順著額角流下來,他臉上的表情依然不變,看著易海釗問:“穆然在哪。”
  易海釗被他氣得渾身發抖,桌上的筆山被他的手碰倒,毛筆啪嗒一聲掉下來,濃重的墨點立時從宣紙上浸染開,剛剛才寫好的字就這麼白費了。
  易海釗移開視線不再跟他說話,叫了管家進來,冷聲道:“給我找根棍子來。”
  管家看著站在一邊額頭流著血一聲不吭的易天,也只猶豫了一瞬,就點頭應聲退了出去。
  管家剛剛把棍子送進去,易天他媽就聽聞了消息上樓,她正要進房間就被人攔在了門外,老太太又急又氣,但她知道易海釗也是為了易天好,也就暫時忍了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房間裡沒有什麼聲響,易天卻也沒出來。
  易天他媽終究是放不下心,硬要進去,管家怕傷了她,哪裡敢攔,就開了門讓人進去。
  易天他媽一進去就看見易天跪在地上,臉上白得一點血色也無,他的嘴緊緊地抿著,嘴角染著血,襯衣的領口上也有紅色的血跡。
  易天他媽跑到他身邊,想去看他身上的傷口,可是又怕碰疼他,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
  易海釗不為所動,依然冷眼看著易天。
  易天不想血染到他媽身上,攔住她伸過來的手。他咽了咽喉嚨裡的腥甜,跪著的身體紋絲不動,看著易海釗面色平靜地問:“穆然在哪。”
  易海釗氣得還想動手,易天他媽起身攔住他,聲音哽咽:“你要把他打死是不是?!”
  易海釗的手滯在空中,易天他媽再也顧不得了,轉頭對著管家道:“快送他去醫院!”
  管家看易海釗沒吭聲,也是默許的意思,這才快步走到易天身邊把他扶了起來。
  易天知道自己快到極限了,也不再強撐,他車禍時的腿傷隱隱作痛,就算是被管家扶著也差點站不起來,易天他媽臉上露出心痛的神色來,趕緊跟了過去幫忙。
  易海釗卻是面沉如水,一句話都沒說。
  易天被他爸打得進了醫院的事,簡甯是第二天才知道的。易天他媽在電話裡哭著要他勸勸易天,簡寧苦笑,如果老師知道他跟易天曾經的事,還會這麼相信他嗎?他也不多說什麼,柔聲安慰了幾句,就應了話去醫院看易天。
  他去的時候易天正跟蘇文陽說話,臉色很不好看,隔得老遠就能聞到他身上的藥味。
  蘇文陽看到簡寧進來,停下聲音,跟他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走出了病房。
  簡甯走到易天床邊坐下,他看著易天額角的紗布,還有領口裡隱約能見的繃帶,半晌才開口道:“值得嗎?”
  他臉上的表情極平靜,聲音放得很輕,可仔細聽的話,卻能聽出其中微微的顫抖。
  易天看他一眼,聲音冷得幾乎能凍傷人:“與你無關。”
  簡寧輕輕笑了下,笑容有些苦澀,他想問易天如果當初他們沒有分開一直走到現在,易天會不會也願意為了他跟家裡坦白?
  可話到嘴邊,他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簡寧嘴角的笑容淡了些,“那天我去看過穆然。”
  易天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你跟他說了什麼?”
  簡寧搖了搖頭,“我什麼都沒說,只是要他跟你好好在一起。但是他跟我說……”簡寧頓了頓,“你對他好只是因為他救了你,你們不會在一起。”
  易天看了簡寧一眼,冷笑一聲並不答話。他不會相信簡寧的話,感激愧疚同情,人人都這樣定義他對穆然的感情,他們怎麼想他不在乎,更不會去解釋。
  可是穆然不會不相信他。
  他給他夾菜,要他注意自己的身體,還答應了會等他回來給他禮物,甚至在那天他抱穆然的時候,他還抬起手輕輕摟住他給他回應。
  穆然不會不相信他。
  簡甯看易天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信自己,他想起那天穆然跟自己說的話,猶豫了一下才道:“你也不要擔心,也許他是自願離開的……”
  “如果沒有其他的事,你可以走了。”易天閉上眼睛不再看簡甯,連話都懶得說。
  穆然怎麼可能自願離開,他一定是被他父親威脅以後強行送走。他那種性格,遇到江秘書那樣的人,肯定連一句爭辯的話都不敢說。易天越想越擔心,更怪自己沒能保護好他。
  簡甯看著易天臉上疏離的神色,一瞬間有些茫然。
  為什麼當年他離開,易天連一個質問的電話都不願意打?
  而現在換成穆然不見,他甚至不惜跟自己的父母家庭對抗?就算被打得幾乎送掉半條命,也沒有一點退縮的意思?
  他和穆然,到底是誰值得?誰又不值得?

  穆然續38

  易天動用了一切關係,但是怎麼都查不到穆然在哪。易海釗畢竟是易家之主,他要是存心想藏一個人,就算是易天也根本毫無辦法。
  他擔心穆然的身體,整日地睡不著,也不好好顧及傷口,身體哪裡好得了。好幾次傷口發炎高燒得人都坐不穩了,他都還強撐著聽蘇文陽的消息。
  就這麼又過了幾天,徐冉實在是看不下去,終於去了醫院找易天。
  易天跟徐冉保證過的話,沒有哪次兌現過。他一而再地讓穆然出事,其實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徐冉。易天讓蘇文陽出去,只留自己跟徐冉呆在病房裡,他已經做好了準備等著徐冉的責駡,哪想徐冉一開口的話就讓他失了冷靜,“別找了,穆然是自願離開的。”
  “你是什麼意思?”易天皺著眉沉聲問。穆然不見了,徐冉應該比他更著急擔心才對,可是現在徐冉的態度實在太出乎他的預料。
  徐冉並不答話,只是從包裡拿出一封信遞了過去。
  易天看了她一眼,接過信打開信封把信拿了出來,一展開他看出了那是穆然的筆跡,易天的手不自覺地就抖了一下。
  信並不長,穆然在裡面感謝徐冉一直以來對他的照顧和關心,然後告訴徐冉他接受了易天父親的提議,離開這裡去別的地方養病,不再打擾易天的生活,希望徐冉不要擔心他。信的最後他拜託徐冉暫時幫他照看啞巴媽媽的墓,以後有機會了他會回來看徐冉。
  其他的,關於易天的,一個字都沒有。
  “信是你父親的秘書交給我的。”徐冉剛開始知道穆然不見了又氣又急,後來拿到信,又聽江秘書講了一些穆然的情況,這才稍稍放下了心。
  穆然做的選擇,其實她能理解。
  他愛一個人,愛得太累,甚至因為太愛,反而不敢愛。啞巴媽媽的死是他一輩子的痛,他是真的怕了,不敢糾纏想要離開了。
  徐冉心疼他,樂得冷眼看易天著急,也就沒第一時間告訴易天穆然給她留了信。只是現在見易天這個樣子,她也不願再做些置氣的事。沒有必要了,該結束的,早點結束吧。
  易天看完了信,一句話都沒說。半晌他把信遞回給徐冉,握緊了手盡力平靜地道:“也許他是……”
  徐冉知道他想說什麼,不耐煩地打斷他,“啞巴媽媽給他的包他跟你要走了對吧?”
  易天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怔愣。
  徐冉知道自己沒猜錯,嘴角露出個苦笑來,“你太不瞭解穆然。那個包是他的命,他要離開,必定會帶走。”
  是了,哪有這麼巧。他前一天跟他要走包,後一天就馬上消失不見。
  那個時候明明自己就在他身邊,可是他半個字都沒有透露。他笑著跟自己說話、吃飯,笑著答應等自己回來。可原來從那個時候起,他就已經做好了準備要離開。
  易天的胸口痛得厲害,他覺得心臟的位置好像被人挖了個洞,呼吸間牽扯著血肉神經,痛得讓他幾乎說不出話。他閉上眼睛,半晌才啞聲道“他不相信我愛他。”
  徐冉起身,臨走前好像還嫌他痛得不夠,冷著聲音道:“他從沒有相信過你愛他。”
  易天不說話,臉色一瞬間變得蒼白。
  他做不來天天在穆然耳邊溫聲細語地道我愛你。
  說這些有什麼用?說這些就能讓時間倒流就能讓穆然不再受傷能讓一切重新開始?動動嘴皮子誰都會,再漂亮美好的諾言要背叛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他自私霸道脾氣不好,可是這些他都願意改。他不知道該怎麼愛人,但他就算再忙,也會抽出時間陪著穆然,把他放在心上,真心實意地對他好。更不用說穆然剛醒的時候,他喂他吃飯幫他換藥擦身凡事都親力親為,甚至整宿地呆在他的病房裡,哪怕穆然只是微微的翻身亦或輕輕的咳嗽,他都會醒來,唯恐他有半點不適。
  但如果這些都不能讓穆然相信他,那穆然可以教他,他會慢慢學,再也不會讓他受到一點傷害。
  可是穆然卻不要他了。
  他把自己變成離開他就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的瘋子以後,他不要他了。
  易天住著院,但是依然工作,也從來沒有停止過找穆然。他會聽醫生的吩咐吃藥,可是卻不怎麼吃飯,也幾乎從來不休息。易天他媽急得天天來醫院守著他,周圍的朋友也一個個地輪番勸他。
  可是易天卻不知道他們在著急什麼。
  他並沒有刻意傷害自己,他只是沒胃口,也不覺得累所以沒有睡意,僅此而已。
  他找來江秘書。
  他知道江秘書不會告訴他穆然在哪,但他也並不打算問這個,他只是想知道穆然有沒有給他留下什麼。得到江秘書否定的回答後,他雖然心裡失望,卻也沒有多說什麼。
  易天的傷口一天天地不見好,易天他媽擔心得好幾天都沒睡著,易海釗終於還是親自去了醫院。
  他去的時候易天剛剛強迫自己喝了碗粥,只是他才喝下去沒過多久,又全部吐了出來。周圍的人都變了臉色,易天卻只是讓照顧的人進來收拾,一臉的平靜和無動於衷。
  易天看見易海釗,淡淡地叫了聲爸,其他多餘的一句話都沒說。
  易海釗揮了揮手,周圍的人都退了出去,等人走光了,他才冷聲道:“你要作踐自己,我不攔你。易家不多你一個,更不少你一個。”
  這句幾乎是變相驅逐的話,並沒有讓易天變了臉色。他不是離開易家就活不下去的寄生蟲,易海釗如果真不想要他這個兒子,隨他就是了。
  易海釗見易天不為所動,也沒有發怒。他沉默了半晌,才淡淡道,“只是那個穆然還能不能活下去,我就不敢保證了。”
  易天臉上的冷靜不再,額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他抓著床前櫃直起身,咬著牙道:“你想做什麼?!”
  易海釗並不急於答話,他看著這個上一秒還無動於衷現在卻慌張地失了理智的兒子,在心裡估算著得失。眼見易天的神情越來越沒了耐性,他才下定了決心道:“我給你一次機會。”
  “一年以後,如果你還堅持今天的選擇,我就讓你知道穆然在哪。”易天現在這麼衝動,一來是因為穆然才救過他,二來,他對穆然的感情正處於最濃烈的時候。現在對他強硬,只會讓他反彈得更厲害,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拖。
  易海釗瞭解他,他並不是個長情的人,一年以後,不管是什麼感情也該磨沒了。更或許根本用不了一年,等他對穆然的新鮮感過去了,只要往他身邊多送些人,時間長了,還怕他遇不上喜歡的?
  易天怎麼會看不出易海釗在想什麼,可是他前一句話的威脅還在,易天哪裡敢拿穆然去賭。他沒有選擇,但還是搖了搖頭沉聲道:“一年太長。”
  “我不是在跟你談條件。”易海釗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打量他,淡淡道:“你好好活著,把自己本分的事做好,穆然自然也會好。如果你硬要跟我鬧……”後面的話沒說完,但易海釗知道易天懂他的意思。
  易天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臉上的表情冷到極點,眼睛裡一點情緒也無,“好,一年。”

  穆然續 39

  錦溪區位於南方G省的中心腹地,原本只是個依託著省會的縣級區,人口少,又窮又落後,是在零零年初的時候,省裡的大學重新規劃擴建,把新校區建在了這裡,錦溪區這才開始發展起來。
  新校區坐落在錦溪河畔,校園裡到處是鬱鬱蔥蔥的樹木,環境好,空氣很是清新。學校後方有條老街,街上小吃攤擺了一溜兒,什麼煎餅灌餅炒粉炒飯,應有盡有。一到下課時間,學生就一窩蜂地湧過來,熱鬧得不得了。老街對面就是住宅區,有些人家看著街邊小吃賣得火爆,也起了心思,自家房子改一改,門口掛個精緻的小牌子,就是一個乾淨溫馨的小餐館。
  中午才剛剛放學,幾個女生笑鬧著出了教學樓,徑直去了老街對面的“我家餐館”。這餐館才剛開不到二個月,價錢不貴,菜卻做得格外好,在學生裡已經頗有名氣。她們去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屋子裡坐滿了人,老闆王琴剛剛上完菜,氣都來不及喘一口,又趕忙帶著人去了屋後的小院子裡,那裡還有幾個位置。
  王琴從圍兜的口袋裡拿出小本給她們點完菜,正要往廚房走,小院裡另一桌的女生開了口:“老闆我們剛剛點的宮爆豬肝能不能換成京醬肉絲啊?”王琴翻了下小本,見菜還沒炒,應了聲跑進廚房,對裡面那個背對著她站在爐灶邊的人大聲道:“7桌的宮爆豬肝換成京醬肉絲。”
  穆然正拿著勺子把菜裝盤,聞聲也顧不得回頭,只點頭應道:“知道了!”
  王琴聽到外面又來了人,趕緊端上穆然剛剛炒好的菜,急匆匆地走了出去。穆然用手背擦了一下額角的汗,又扭頭看一眼櫥櫃上的菜單,開了火準備炒下一桌的菜。
  12點半的時候人漸漸少了些,等到真正閑下來時差不多快1點了。本來餐館裡是有三個人的,但是今天王琴的女兒沒在,就剩下穆然和王琴兩個人,這一中午忙下來,實在是累得夠嗆。
  王琴把來不及收拾的碗筷都順進洗碗池裡,眼角掃一眼穆然,咳了聲道:“我今天沒什麼胃口,中午這頓就不吃了。”
  穆然正低著頭刷鍋,聞言楞了下,正要說話,王琴卻又搶先一步開了口:“我看你也沒必要再做飯了,就去外面隨便吃點吧。”她手上洗碗的動作很是麻利,臉上的表情更是自然非常,像是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不妥。
  穆然嘴角微微露出個無奈的笑來,卻也不多說什麼,就點點頭應了聲行。
  其實最開始來這裡的時候說好是管飯的,但這所謂的飯也就是在王琴母女吃飯的時候給穆然添份碗筷而已。白米飯倒是隨便吃,但是菜就兩個,分量還小,穆然是個大男人,臉皮又薄,哪裡好意思去跟兩個女人搶,一頓飯下來筷子伸個5、6次也算多的了。後來時間長了,王琴見穆然是個好欺負的,乾脆飯都不願管了,冷不丁就來這麼一下要他自己掏錢出去吃。
  穆然現在的生活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他也不願意再去計較王琴這些小心思,以前再難的日子都過來了,現在這樣也根本不算什麼。
  穆然幫著王琴洗刷收拾好碗筷,把廚房裡的用具都整理好,再把一個上午的垃圾倒了,這才洗了手去街上買了個煎餅果子。現在已經是深秋,南方又很是濕冷,風一吹,涼意就從袖口直灌進心裡。穆然把外套上的拉鍊拉高了些,接過老闆遞過來的煎餅,給了錢,這才急匆匆往回走。
  他才剛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從屋子裡傳來王琴破口大駡的聲音,穆然微微皺眉,進了屋循著聲音來到廚房,這才看到王琴手上抓著個孩子正教訓著。
  那小孩看起來也不過三四歲,長長的頭髮烏糟糟絞成一團,被一根橡皮筋松垮垮地綁在腦後,一些亂髮從額前垂到她臉上,也看不清具體長什麼樣。她身上穿著件大號黑外套,外套上是一團團髒得發亮的油污,一雙脫了膠滿是泥垢的鞋從衣服下擺露出來,她整個人就這樣被罩在這件骯髒發臭的衣服中。
  “王姐,怎麼回事?”穆然有些詫異地問。
  王琴攥緊小孩的手腕,頭也不回聲音尖利道:“可算給我抓住了,廚房裡的東西就是這小雜種偷的!”王琴家在一樓,廚房就在屋子的外側正對著窗外,平時為了方便進出,就在廚房的另一邊開了個門,直通院外。最近這幾天廚房裡的東西老丟,王琴趁著今天中午沒人的時候,故意把門打開,躲在櫥櫃邊守了好久才總算抓到了人。
  她嘴上“小雜種”“小乞丐”地罵著,手上的力氣也越來越大,小孩吃痛掙扎得越發厲害,王琴心上冒火,抓過小孩手上偷拿的番茄,對著她的頭狠狠地推了下。
  穆然本來正準備好言勸她,一見她手上的動作,當下也顧不得了,大步走過去拉開王琴的手,皺著眉道:“孩子還小,別動手。”
  王琴心中的穆然一向溫吞,是被欺負到頭上也不敢還嘴的人,突然被穆然這麼略帶強勢地拉開,她人就怔愣了下,也就這一瞬間,失去了束縛的小孩就像猴似的地躥了出去。王琴回過神來,幾乎是在原地跳腳破口大駡,如果不是擔心著餐館裡沒人,她又不放心穆然,她非得追上去抓住那小乞兒狠狠收拾一頓不可。
  穆然不管她那些污言穢語,當下就追了出去。那小孩瘋了似的往前跑,穆然在她快跑出居民樓邊的舊巷子時才氣喘吁吁地抓住了她。
  小孩使勁朝前掙扎著,見掙不開,又轉身拉住穆然的手又咬又踢。穆然蹲下身,輕撫她的背喘著氣道:“別怕,別怕。”他現在的身體不比以前,才跑了這麼一會兒,心跳就快得像是要從胸腔裡蹦出來,腿又軟又麻幾乎站不住。
  那小孩哪裡管穆然的溫聲安慰,嘴上咬得越發用力,穆然痛得手抖了下,卻也不罵她,只把另一隻手上的煎餅遞到她面前,哄著到:“是不是餓了?”煎餅已經有些涼了,但隔得這麼近,依然能聞得到煎餅散發出來的淡淡溫熱的香氣。
  小孩依然抱著穆然的手咬著,只是嘴上的力氣松了許多,甚至還有口水順著嘴角流了下來,穆然忍不住笑起來,他輕輕抽出手,把煎餅外面的塑膠袋剝開,然後遞到小孩嘴邊,溫聲道:“吃吧。”
  這次小孩不再猶豫,抓著煎餅就狼吞虎嚥起來。她顯然是餓狠了,吃得又急又快,連擋在額前的頭髮都連著咬了進去。穆然伸手把她的頭髮撥開,正想讓她慢點吃,她就被嗆得連聲咳了起來。
  小孩子咳嗽的聲音又清又脆,像一把小錘一下下地砸在穆然心上,聽得他一陣難受。穆然順著她的背輕拍著,微微側過頭看著她叮囑道:“別急,慢慢吃。”但是那小孩完全不聽,咳嗽的間隙還大口地咬著餅,就像再晚一秒餅就會沒了似的。
  穆然皺眉,突然想到出了巷子口右轉就有一家小賣部,他不放心這小孩,乾脆伸手牽住她,想帶著她往前走去買水,哪知這孩子怎麼都不動,甚至又開始情緒暴躁地掙扎起來。穆然沒了法子,只得再次蹲下,平視著她小聲仔細地囑咐讓她別亂跑,自己馬上就回來。
  那孩子伸出髒兮兮的手抹一把眼睛邊咳嗽出來的淚水,然後低下頭把臉埋進餅裡大口地吃著,穆然在邊上耐心地說了許久,她終於才極輕微地點了個頭。
  穆然站起身往巷子外走,走了兩步又有些猶豫地回頭,見她還在,這才加快步子跑出了巷子。前後只不到二分鐘的時間,等穆然再回去時,那裡卻連半個人影都沒了。
 
  穆然續40

  穆然從餐館裡盛了碗飯,又加了些菜湯,再倒進些自己從家裡帶來的榨菜,坐在廚房門口吃著午飯。
  屋後的客廳裡傳來王琴數落李萍的聲音,偶爾有幾句李萍帶著哭腔的頂撞聲,都被王琴更大的聲音狠狠壓了下去。
  這已經不是這對母女第一次吵架了。李萍高考沒考上學校,自己也沒心思再讀書,想去學化妝。王琴拿自家屋子開了餐館,覺得李萍不讀書也行,正好也可以在餐館幫忙,至於去學什麼化妝,那就想都別想。
  這兩母女就這麼三天兩頭地吵,開始穆然還勸勸,後來被王琴一句“你算什麼東西輪得到你來管我家的事”給堵了回去。至此以後,凡是兩母女吵架,穆然都自覺躲得遠遠的,再不過問一句。
  在王琴尖利的斥駡中,小院外突然傳來一陣塑膠袋的翻動聲,穆然楞了下,然後立刻站了起來跑出了院外。
  牆邊堆著的垃圾袋翻倒在地,一隻野貓大半個身子探進袋口窸窸窣窣地翻找著食物,聽見人的腳步聲,野貓警惕地伸出腦袋,耳朵微微動了動。
  穆然剛剛跑到門口,就見這貓腳墊一撐,躍上了高高的圍牆瞬間就不見了身影。
  周圍一個人都沒有,穆然看著被翻得滿地都是的垃圾,心裡有些失望。這麼多天過去了,他再沒見過那個小孩,午休間店裡沒人的時候他也在周圍找過,也沒見到人影。有時候他會猜測她是不是被家人找了回去,或者是不是有了一個安身之處,可是每次這樣安慰自己的時候心裡卻越發的不安。
  大概是因為自己身世的關係,他始終無法做到無動於衷,每次想起那孩子埋著頭大口吃餅的樣子,心裡就像被刺紮了似的難受。而且她太小,如果依然流浪在外,或是被一些不安好心的人抓住……穆然有些不敢往下想。
  “穆然!人呢?!”屋子裡傳來王琴不高興的聲音。穆然把從院子裡拿來打掃的掃把放了回去,應著聲音進了屋。
  晚上在餐館忙完的時候已經快八點了。
  王琴今天跟自己女兒吵了一架,下午李萍賭氣出了門到現在都沒回來,王琴心情一直不好,連帶著對穆然也沒什麼好臉色,穆然並不往心裡去,幫著收拾整理好東西,這才離開了餐館。
  現在外面正是最熱鬧的時候,學生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四處都是笑鬧聲。穆然從人群中穿行而過,偶爾被瘋鬧的學生撞到,在對方略帶慌張的道歉聲中,也會笑著說一聲沒關係。
  這樣的年紀,這樣的時光,他也有過,卻從不曾像他們笑得這樣開懷暢快。前面的日子他忙著發愁,愁學費,愁生活費,咬著牙關一點一分地省,這裡補那裡,那裡補這裡,才總算勉強撐了下去。後面的日子,後面的日子他遇到一個人……
  想到這裡穆然失笑,總是這樣,在不經意間,沒有任何預兆的時候,這個人就會跳進腦海,連同那些壓在心底最深處的回憶,也會跟著翻騰起來。
  其實他是半年前離開療養院的,當時江秘書說了只要不留在本市,無論他想去哪裡,要多少錢,或者還有什麼其他條件,都可以滿足。
  但他什麼都沒要。他在療養院裡住了2個月,醫生、看護、食宿,樣樣都是最好的,易家並不欠他什麼。
  江秘書倒是也不勉強,只給了他自己的聯繫電話,又隨著他的意願安排他來了南方。幾經輾轉,最後他留在了錦溪區,也在學校邊的小餐館找到了工作。
  其實這裡的經濟並不發達,被外人提及時,也總是帶著落後貧窮的字眼。但是這裡青山綠水,生活節奏很慢。穆然覺得,這裡是適合自己度過餘生的地方。
  胡思亂想間就到了目的地,穆然收了思緒,拿出鑰匙開了門,打開燈,進了屋子。
  房子有些老,也不大,就一廳一臥,封閉的陽臺被改成廚房,旁邊就是個簡陋窄小的衛生間。屋子裡燒了火,是這邊許多人家都用的爐子,爐子邊上接了根管子直通屋外,平常只要往爐子中間添些煤炭或者蜂窩煤,再把火蓋蓋好,屋子裡就能被烘得很暖,煤氣也會順著管子排出,並不會留下太重的氣味。
  穆然脫了外套,拿上掛在爐子下的火鉗準備去外面再撿些煤炭來燒,但才剛剛走到煤棚邊,借著屋子的燈光,他就看到煤棚裡放著個破爛的編織袋。袋子很大,一般是學生在搬行李時用來裝書的。穆然放下火鉗,有些奇怪地伸手去撿袋子,哪知才剛剛揭開袋子,就見一個小孩縮成一團睡在裡面。
  煤棚裡暗,看不清孩子的長相,但穆然認得那件黑色松垮的外套。穆然連忙拉開袋子,試著伸手抱那孩子,那小孩也不反抗,甚至連半點反應都沒有。他心下一驚,伸手摸那孩子的臉,觸手就是一片滾燙。
  穆然再也顧不得其他,趕緊把她抱進屋,借著燈光才看清那孩子臉上一片通紅,嘴巴張著,呼吸間都是燙人的熱氣。穆然當下就脫了那孩子身上顯然是沾了水變得濕重的外套,又抓過自己的外衣把孩子緊緊包住,拿起錢包和鑰匙,抱起孩子用最快的速度跑出了門外。
  醫院離得太遠,穆然就近去了街上的診所。這時節是感冒生病的高峰期,這個時間點了診所裡還有不少人正掛著水。正在拔針的劉醫生聽到背後的聲音,一扭頭就看到穆然氣喘呼呼滿頭大汗的樣子,她回頭繼續手上的動作,嘴上卻連聲安撫:“你別慌,我馬上就過來。”
  穆然喘著氣說不上話,就抱著孩子站在原地點了點頭。
  劉醫生給病人拔完了針,這才轉身帶著穆然在屋內的長椅上坐下,一邊解開捂著孩子的外套給她量體溫,一邊問穆然具體情況,等她聽到孩子是穆然撿到的流浪兒,微微有些詫異地抬頭看了穆然一眼。
  孩子燒到了39度,人也昏昏沉沉沒有精神,醫生不敢再拖,直接配了藥給她吊水。屋子裡能睡的兩個床位都住了人,穆然只能坐在長椅上抱著孩子。小孩身上有味道,坐在穆然旁邊的女人不高興地看了他一眼,動了動屁股離遠了些。穆然抱著孩子的手緊了緊,往邊上又挪了挪。
  時間一點點過去,診所裡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他們兩個。穆然看著守在旁邊顯得有些疲倦的醫生,連聲道著不好意思。
  劉醫生並不介意,她走過來試了試孩子的溫度,見情況稍微好了些,就安慰了穆然幾句,甚至還笑著跟穆然聊了起來。
  她自己的孩子比穆然抱著的小孩大不了幾歲,聽了穆然撿到這孩子的經過,人就有些動容,她想了想,對穆然道:“這樣吧,如果你放心,等孩子掛完水,我帶她去屋子裡洗個澡,順便給她檢查一下。”話音頓了頓,劉醫生接著道:“這些流浪的孩子多多少少會有些不幸的遭遇,也不知這孩子身上還有沒有其他受傷的地方。”
  穆然愣愣地聽她說完,然後幾乎是立刻就想站起來道謝,只是剛剛才有動作他就反應過來懷裡正抱著孩子,又趕忙小心翼翼地坐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紅著臉不停道謝。醫生看他激動得語無倫次的樣子,不禁失笑,心裡有些感歎,自己竟也遇到一回這種電視新聞上才能見到的好人。

 
  穆然續41

  小孩是在換到第三瓶藥水時醒過來的。她被燒得昏昏沉沉,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下意識地動了動,想要從穆然懷裡掙脫開來。
  穆然察覺到懷裡的動靜,環住孩子的手臂緊了緊,再輕輕按住孩子的手以防她動到針頭,低下頭儘量放輕聲音溫和道:“別怕,一會兒就好了。”
  小孩聽到聲音,從他懷裡抬起頭來看他。
  穆然拂開她額前結成一團團的頭髮,對上那雙帶著探究和打量的大眼睛,笑了笑,然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背,低聲道:“乖,別怕。”
  小孩依然睜著眼睛看他,髒兮兮的小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過了幾秒,她微微朝前掙動的身體一點點放鬆下來,又過了幾秒,她頭微微一偏靠在了穆然胸口,另一隻沒有扎針的手抓住了穆然的袖口。
  穆然見孩子平靜下來不再亂動,心裡放鬆了些,但轉瞬間,他又有些擔心地低下頭問:“肚子餓不餓?”孩子不說話,只是直直地看著穆然,穆然又耐心地問了幾遍,她終於輕輕點了點頭。
  診所外面不遠處就有擺夜市的地方,穆然對著孩子商量道:“你在這裡等我,我出去給你買吃的好不好?”他的話音一落,小孩就轉頭把自己埋進穆然懷裡,抓住穆然袖口的手用力攥緊,好像下一秒穆然就會跑了似的。
  穆然有些哭笑不得,正好這時劉醫生從自家樓上下來了,看到這情景有些奇怪地問:“怎麼了?”穆然把孩子醒來後的情況跟醫生說了,醫生想了想道:“要不這樣,我上去給她煮碗面吧。”
  穆然趕忙搖了搖頭,“不用不用,太麻煩了。”
  劉醫生笑了笑,“有什麼麻煩的,我家就在樓上,孩子吃點東西對她也好。”劉醫生的家和診所是在一棟樓裡,診所後面有樓梯,上去就是自己家,倒是也很方便。
  穆然還有些猶豫,劉醫生看著埋在穆然懷裡緊緊拉住他袖口的孩子,打趣了一句“這孩子聰明,倒也知道誰真的對她好”就上了樓。
  也就十來分鐘的時間劉醫生就端了碗麵條下來,穆然不好意思再麻煩醫生,哄著孩子在椅子上坐好,蹲在她面前一口一口地喂她,只是這過程中小孩的手始終緊緊攥著他的衣服,怎麼勸都不鬆開。
  前前後後全部弄完已經十一點了,穆然陪著劉醫生關了診所的門,就跟醫生商量了下,決定在醫生家樓下等著孩子。劉醫生的丈夫出差並不在家,女兒讀書時就住在外婆家,平日並不回來。他畢竟是個大男人,現在這麼晚了,是絕對不可能去醫生家裡的。
  劉醫生對於穆然這種“自覺”有些哭笑不得,倒是也不再勸他,就準備從穆然手裡接過孩子帶著她上樓。哪知孩子死死摟住穆然的脖子,怎麼都不放開。穆然抱著她哄了半天,也不管她能不能聽懂,不斷跟她解釋醫生帶她去洗澡檢查身體是為了她好,讓她不再生病。許久孩子終於有了鬆動,劉醫生趁機把她抱過來,跟穆然打了招呼,帶著孩子上了樓。
  外面天涼,冷風滲進衣服跟刀片刮似的,穆然有些受不住地摩擦了下手,往後退了退站進了樓道最裡面。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穆然聽到樓上啪嗒一聲提鎖的聲音,他抬起頭,隱約能看見從門裡透出來的亮光,穆然往樓道外走,腳步還沒停住,樓上就沖下來一個小小的人影,眨眼就撲到他身上,緊緊摟住他的腿。
  穆然楞了下,然後笑著彎腰把孩子抱進懷裡。
  劉醫生跟在後面下樓,對穆然道:“都好,沒有其他傷口。”頓了頓,聲音微微有些沉重,“但是她身上有很多傷痕,以前大概是受過虐待。”
  穆然的笑滯在臉上,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劉醫生歎了口氣,隨即笑著換了話題:“我在家裡找了幾件女兒的舊衣服,她穿著可能有些大,先將就吧。明天再帶她過來看看,小孩子發燒總是反反復複的。”
  穆然應了聲好,然後抱著孩子鞠了個躬,語氣鄭重地道:“劉醫生,真的很謝謝你。”
  劉醫生擺擺手,“行了行了,快回去吧,早點休息。”
  穆然點點頭,又再跟醫生道了聲謝,這才抱著孩子往回走。
  路上孩子被吹得微微有些發抖,穆然脫了身上的外套把孩子罩在裡面,低頭輕聲問:“冷不冷?”見小孩搖了搖頭,穆然才稍稍放心加快步子往前走。明天要抽空帶孩子買幾件衣服,還要帶孩子去派出所詢問登記,也不知道孩子是走失的,還是被人販子拐走的……他心裡琢磨著,卻沒發現孩子歪著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眼睛裡一直轉著淚。
  第二天穆然帶著孩子去了餐館,他不放心孩子一個人呆在家,餐館裡又不好請假,乾脆就把她帶在身邊,只對王琴說這是親戚家的孩子暫時先托他照顧,一再給王琴保證孩子不會添麻煩。王琴有些不高興,但是也沒說什麼。
  中午的時候忙,王琴嫌孩子占位置,不讓孩子呆在客廳。穆然只得找了個小凳子,讓孩子坐在櫥櫃邊等著他。小孩不哭也不鬧,穆然說什麼就是什麼,乖乖坐在櫥櫃邊等著,聽話得不得了。
  忙過了中午,差不多到下午4點就不太有人了。穆然去跟王琴請假,王琴起先還擔心穆然和小孩在這裡蹭飯,聽著穆然要帶孩子出去自然是一口就答應下來。
  穆然走到孩子身邊蹲下,摸了摸她的額頭,有些愧疚地問:“餓不餓?”
  小孩依然不說話,就搖了搖頭,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穆然。
  她臉上不再有那些髒兮兮的污垢,能看得清圓圓的鼻頭和抿得緊緊的小嘴巴,是個非常漂亮的小姑娘。但大概是因為生病的關係,臉上有些蒼白,一點血色也無,氣色和精神看起來都不太好。
  穆然心裡越發愧疚,也不再問,伸手把她抱起來出了餐館。
  穆然帶著小孩吃了些稀飯蒸餃,又緊著時間找了家童裝店,給孩子買了合身的衣褲,這才帶著她去了派出所。
  這麼個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小孩,派出所裡的民警都有些不相信這是流浪兒童,後來聽穆然說了找到孩子的經過,有個員警一拍腦袋對著旁邊的同事道:“誒誒誒那啥,前幾天不是剛抓了幾個專門操縱流浪兒乞討騙錢的人嘛!要不去問問?”另外幾個人反應過來,也連聲叫著這主意不錯,這才帶著穆然和孩子往局裡走。
  被員警帶著出來的是個雙手銬著手銬的尖嘴猴腮的男人,小孩一直被穆然牽著,一見這男人就抓著穆然的衣角往後躲,穆然趕忙把她抱起來,拍著她的背溫聲安慰。幾個員警一見孩子的反應就心知肚明瞭,口氣有些兇惡地讓男人交代孩子的來歷。
  那男人沒來得及看清孩子的長相,就看得個背影腦勺,當下就有些莫名。穆然哄著孩子扭頭,男人只看了一眼,就跟員警說了認識孩子。
  孩子是他們同村的,父親吸毒酗酒賭博,後來跟人起了糾紛被捅死在路邊,母親早幾年就跑了,就剩下個沒什麼聯繫的舅舅。她舅舅對她不上心,舅母對她更不好,心情好了就給她一頓吃的,心情不好就把她攆出門,打罵更是家常便飯。這人看孩子沒什麼人管,就給了孩子舅母一點錢想把孩子帶走,她舅母當然是一百個願意,就這麼把孩子賣了。
  這人也不是什麼好心,他跟他的那些同伴專門找些無人看管的流浪兒,把這些孩子組織起來去街上乞討騙錢。為了引起路人的同情,他們甚至會故意把孩子致傷致殘,如果不是小孩太小,他們怕不小心把孩子弄死,這孩子哪可能還這麼完完整整地活著。後來是看管小孩的另一個大些的孩子出了意外,小孩自己又聰明,趁機跑掉一直躲在學校周圍,他們才一直沒找到她。
  事情交代完,問了孩子舅舅舅母家的具體地址,員警這才壓著人回去。穆然抱著孩子有些無措地站著,有個員警歎了口氣道:“她這種情況,就算是送回去以後的日子也不好過。”穆然擔心的也是這個,孩子再送回去,也不知道還要遭受什麼樣的虐待。
  那員警抬頭看一眼穆然,想了想道:“要不這樣吧,我給你打個電話,你把孩子送到市里的流浪兒收容所裡?”

  穆然續42

  穆然也不知道孩子到底該怎麼辦,只得點了點頭麻煩這位員警同志打電話問問。
  也沒說多久,掛了電話後員警告訴穆然那邊的意思是可以把孩子送過去,他們會暫時照管。穆然想到餐館裡的事微微有些為難,晚上吃飯的人多,王琴肯定是不會同意他現在請假的。
  那員警看穆然的表情,開口道:“這樣吧,你把孩子放這裡,一會兒我們會安排隊裡的同志把孩子送過去。”一般人如果撿到流浪兒童,把孩子送到派出所就不會管了,都是所裡去聯繫救助站或者福利院,他倒還真是第一次遇到穆然這種把孩子當自己責任的人。
  穆然微微有些猶豫,開口道:“孩子以後怎麼辦,會一直呆在收容所裡嗎?”
  員警笑了笑,“這個就不歸我們管了,還要看收容所怎麼安排。”
  穆然皺了皺眉,想了想還是道:“員警同志,能不能寬限一天,我保證明天親自把孩子送過去。”
  話音一落,周圍幾個聽見穆然說話的員警都笑了起來,有人搖了搖頭道:“什麼寬限不寬限的,你一個做好事的怎麼搞得像犯罪分子似的。你留個聯繫方式,我再把收容所的位址和電話告訴你就行了。”
  穆然被笑得有些臉紅,走過去記了電話位址,又道了幾聲謝,這才帶著孩子離開了派出所。期間小孩始終緊緊跟在穆然身邊,不說話也不哭鬧,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聽懂大人們的對話。
  晚上依然和中午一樣,小孩在櫥櫃邊等他。
  穆然擔心她餓,提前在外面買了稀飯蒸餃回來,廚房裡沒地方放,他把食物放在小凳子上,給孩子拿好碗筷,摸了摸她的頭讓她乖乖吃飯,這才轉身去忙廚房的事。
  孩子小又聽話,始終縮在櫥櫃邊,緊靠著小板凳吃飯,也不會亂跑,根本就占不了廚房裡的空間,但王琴還是不高興,一進廚房就垮著一張臉。晚些時候放在廚房外邊的碗用完了,王琴開櫥櫃門拿碗的時候也不對著孩子說一聲,直接伸手提著孩子的衣服把孩子拽開,皺著眉惡聲道:“擋手擋腳的。”
  她手上的力道大,孩子被拉得一個踉蹌,下意識地就伸手想抓著什麼東西保持平衡,這麼一動就把放在凳子上的稀飯和餃子全掃翻在地。
  “咚”一聲,穆然回頭的時候就看到小孩靠牆站著,碗碎在地上,還有七八個餃子和灑了一地的稀飯。穆然趕緊關了火走到孩子身邊蹲下,連聲問有沒有受傷。
  小孩什麼話都不答,就這麼低著頭看著那些餃子,眼淚不斷從她眼角浸出來,大滴大滴地砸在地上。
  這是穆然第一次見到她哭。
  被王琴抓著打的時候她沒哭過,生病扎針的時候她沒哭過,見到那個曾經買走虐待她的人時,她也沒哭過。穆然有些慌,正想開口安慰她沒關係食物還可以買,她就蹲下身撿了個餃子抓在手裡,往穆然面前遞了遞,然後壓著嗓子使勁憋住哭聲,微微抽泣著道:“要給……吃……”
  斷斷續續翻來覆去地說了幾遍,穆然才終於聽懂孩子是在說:要給你吃的,這是留下來要給你吃的。
  王琴在旁邊有些不自在,為了掩飾這種尷尬,她咳了咳道:“哎呀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小心……”
  穆然並不說話,垂下目光把孩子抱起來,轉身對王琴道:“王姐,今天該忙的也忙完了,我就先回去了。”不等王琴答話,穆然又道:“還有明天有點事,想跟您請個假。”他已經想好了,如果王琴不答應,或者又說些什麼難聽的話,他就不做了。忍讓也總是有個限度的,他平日裡該做的都儘量做了,王琴那些小心思他也不願意去計較,只是若這樣還是討不了個好,那也沒什麼意思。
  穆然說話時臉上不再有往日裡那種溫和好脾氣的笑,再看看他懷裡抱著的孩子正一抽一抽地哭著,不知道為什麼王琴就覺得有些心虛,她臉上扯出個笑來,點點頭連聲道:“行行沒問題,你有事就先回吧。”
  穆然道了聲謝,又把地上的東西都收拾乾淨了,這才帶著小孩離開了餐館。
  孩子已經不哭了,只是臉上還掛著長長的淚痕,穆然伸手抹抹她濕潤的眼角,溫聲道:“餓不餓?”
  小孩搖了搖頭,乖乖答道:“不餓。”聲音脆脆小小的。
  她才吃了兩三個餃子,怎麼可能不餓,穆然也不再多說,帶著她找了一家火鍋店,點了份酸湯魚,喂她吃了些魚肉魚湯。
  他本來以為孩子說話有什麼問題,還想著明天帶她去市里的醫院檢查的,這下知道孩子可以正常說話就放心了許多,吃飯時就儘量逗著她說話,但穆然怕引起她不好的記憶,就不問她以前的事,連名字也不問。
  吃完飯回家的路上他們先去了劉醫生的診所,孩子今天精神好了許多,也沒有發燒,劉醫生就不建議再吊水,只給孩子開了些藥。聽到穆然明天要送小孩去收容所,劉醫生感慨了句“希望她以後遇到的人都能像你對她那麼好”。
  穆然想到孩子以前的經歷,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第二天一早穆然就帶著孩子去了市里,等到轉了好幾輛公車到收容所的時候已經差不多過去兩個小時了。這裡並不大,外面掛牌的是“未成年人救助保護中心”。
  出來接待他們的是個四十多歲的阿姨,阿姨昨天就聽民警說了情況,也不多問什麼,就告訴穆然孩子可以留下來。
  穆然低頭看一眼始終貼著他的腿緊緊攥著他衣角的小孩,有些擔心地問:“那孩子是一直呆在這裡嗎?還是有什麼其他去處?”
  阿姨歎口氣,“她這種情況,我們會先跟她舅舅聯繫,核實了地址後再把她送回去。”
  穆然一愣,隨後有些急地道:“但是如果她回去繼續被虐待……”
  阿姨打斷穆然,有些無奈地道:“這個我們就管不了了,我們是有救助管理規定的,最多也只能收留她10天。”頓了頓阿姨又解釋道:“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多的時候這裡一天送來十幾個人,如果不遣送回去,這麼小的地方哪能維持下去。”
  穆然沒再說話,他吞了吞口水潤潤有些發幹的喉嚨,半晌才道:“那請問,我可以收養她嗎?”
  阿姨有些詫異地看了穆然一眼,問了問他的情況,然後搖了搖頭:“你這個不行的,單身男性如果要收養女孩必須年滿三十周歲,而且要與孩子相差四十周歲以上。”
  穆然有些失望,但還是接著問:“條件不能放寬些嗎?”
  “哎這個也沒有辦法,你看現在這社會,什麼變態沒有,萬一孩子被怎麼了……”說到這裡阿姨一愣,有些尷尬地看了穆然一眼,“你別誤會,我沒有什麼其他意思。”
  穆然點點頭,輕聲道:“我明白。”
  阿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站起來道:“那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就把孩子帶進去了。”
  穆然有些猶豫,卻也不好再耽誤阿姨的時間。他蹲下身,看著小孩輕聲道:“你留在這裡,要乖乖聽話。”
  孩子伸手抓住他的衣服,用力搖了搖頭。
  穆然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對不起,我不能帶你回去。”
  小孩不說話,手攥得緊緊的,睜著大大的眼睛看他。
  旁邊的阿姨看不下去,走過來拉開孩子的手把她抱進懷裡,對穆然道:“你快走吧,沒事的。”孩子在阿姨懷裡使勁掙動,手伸向前想去夠穆然,她還是沒有哭鬧,只是張嘴喊:“不走。”
  穆然起身,腳步卻有些猶豫,阿姨又連著催了幾次,聲音都有些不耐煩了,他才終於轉身離開。
  背後是一句接著一句的“不走”,到最後那聲音帶上了哭音,穆然停下腳步卻沒敢回頭,最後終於是握緊了拳頭邁開步子大步往前走。
  眼前有些模糊,這是正確的,他安慰自己。
  可是為什麼這是正確的。
  她以後會怎麼樣,是不是會像他小時候一樣,餓肚子不能哭,是不是會像他小時候一樣,被打也不能哭,是不是會像他小時候一樣,膽怯卑微地活著,什麼都不能要,什麼都沒有。明明她是他撿回來的孩子,沒有人願意要她,沒有人喜歡她,為什麼他也不能照顧她?每個人都因為別人的喜歡、期望,信任和依賴,因為付出的情感和努力會有所回應和回報,所以才會一直拼命地活著。可是為什麼,啞巴媽媽也好,小孩也好,喜歡和信任他的人,一個都不能留在他身邊?
  穆然有些不甘地停下腳步,甚至產生了回去把孩子帶走的想法。
  背後卻突然有驚呼聲。
  穆然回頭,就看見阿姨在後面追著,小孩則在前方跌倒在地上。穆然睜大眼,還來不及往回跑,孩子就從地上爬起來用最快的速度撲到他身上,抓著他的手,抬起滿是淚水的小臉大聲地喊:“不走。”
  穆然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然後他蹲下身把孩子抱進懷裡。
  “好,”一張嘴才發現聲音有些抖,穆然咬了咬牙,再開口時聲音異常堅定,“不走。”
  後面的阿姨追上來,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怎麼她像是拆散一對親父女的惡人似的。
  穆然對阿姨不好意思地笑道:“對不起,能讓我先打個電話嗎?”見阿姨點了頭,穆然才把孩子放下,從褲兜裡拿出手機,翻了翻號碼,把電話撥了出去。

  穆然續 43

  江秘書接到穆然的電話時心裡並不意外。
  他活了這麼多年,形形色色的人都遇到過,要說真的有能完全不為自己圖謀的人,他還沒見過。只是之前穆然在療養院治療時,他跟他接觸得比較多,他那時的安靜禮貌多少還是在他心裡留下了些好印象,所以江秘書心裡還是微微有些失望。
  穆然先是連著道了幾聲不好意思,說話間聽出來很是猶豫,江秘書耐心地等著,只是等穆然支支吾吾把事情解釋清楚,低著聲音請求能不能幫幫他讓他把孩子合法收養下來時,江秘書一時間就有些發怔,甚至奇怪地看了手機一眼,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穆然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把話說出口,等了一下,電話那邊卻沒有回應。他有些緊張地握緊了手機,喉嚨有些發幹地問:“如果太麻煩的話……”
  “你先在那邊等等,一會兒我再跟你聯繫。”江秘書突然打斷他,隨後掛了電話。
  穆然收好手機,跟阿姨簡單解釋了一下,等阿姨同意後,這才帶著孩子回去救助中心等著。小孩不知道是不是剛剛被嚇怕了,緊緊地抓著穆然的手,一秒都不願意放開。穆然坐在椅子上,然後把孩子抱起來坐在自己腿上,低下頭不斷溫聲哄她,讓她別害怕。
  他們等了沒多久,江秘書就打了電話過來讓穆然直接把孩子帶走,還讓他最近都開著手機,後續辦理收養手續的事那邊會有人跟他聯繫。
  穆然對著電話語無倫次地道謝,江秘書打斷他,問:“還有什麼其他困難嗎?”穆然要養孩子,自然是少不了用錢的地方,他這麼問,也是想在金錢上給他些幫助。
  “沒有沒有,給您添麻煩了,真是太感謝您了!”穆然站起身,說話間有些誠惶誠恐。
  江秘書頓了頓,也不再多說,掛了電話。
  穆然拿著手機,臉上的笑容慢慢隱去,心裡還是有些羞愧不安,明明說好不再給別人添麻煩的,這一下又欠了易家的情。
  他搖搖頭,也不再多想,彎下腰抱起小孩往外走。剛剛出了門就遇見接待的阿姨,穆然心裡有些緊張,阿姨倒什麼都沒說,只讓他好好照顧孩子,然後把他們送出了救助站。
  回家的路上孩子始終摟著穆然的脖子乖乖地靠著他,有時候抱累了,穆然把她放下來牽著走,她也不鬧,邁著小步子緊緊地跟著穆然,穆然走她就走,穆然停她也停。穆然心疼她的亦步亦趨,蹲下來看著她輕聲問:“以後我當你的爸爸好不好?”
  小孩看著穆然,眼睛裡轉著淚水,小聲道:“阿爸死了。”
  穆然一愣,不知怎麼的就覺得鼻子有些酸,他摸摸孩子的頭,笑著說:“以後我就是阿爸,我們一起生活好不好?”
  小孩伸手把模糊了視線的眼淚擦掉,看著穆然輕輕點頭,極認真地答:“好。”
  穆然嘴角的笑擴大了些,他伸手把孩子抱起來,自顧自地念叨著“得想個名字才行啊”“什麼名字才好啊”,念叨了半天,想了幾個名字出來,又一一否定,乾脆決定回家找字典查查再做決定。
  另一邊的江秘書正在易海釗的書房裡說穆然的事,聽到穆然收養了一個流浪兒童,而且也並沒有要什麼錢物,易海釗皺著眉沉默下來。
  江秘書看他的表情,接著道:“當時電話裡他就跟我說了這個事。關於易天的,他一句話都沒有問。”這其實也是讓江秘書詫異的地方,他本以為穆然會向他開口詢問易天的情況,誰知穆然表現得像徹底忘了這個人似的。
  易海釗並沒有說話,沉吟了許久才對江秘書道:“行了,暫時就這樣吧。只要他能安安分分地呆在那裡,他要是再提什麼要求,都儘量滿足他吧。”
  江秘書點點頭應了一聲,見沒有其他事了,這才離開了易家。江秘書走了沒多久,易海釗想了想,還是打了電話給易天讓他晚上回來吃飯。
  從穆然走了以後,易天就很少回來了。
  但他也不是在外面胡來鬼混,相反地,他比以前更認真專注,甚至可以說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上,再不為其他事所動。
  易家本身作為支柱的項目自不用說,在同行業裡的領頭之位一直都非常穩固。易天出色的地方在於,他把易家的事業開拓到了新的領域,而這些領域在同段時間內帶來的效益回報,甚至有隱隱超過那些支柱項目的勢頭。
  公司被他帶得越來越好,他也越來越鋒芒畢露,整個易家,沒有人不認可他的努力和成就。
  可也因為這樣,易海釗發現,自己對易天越來越開不了口。這個兒子做得太好,他提出來的,沒有提出來的,甚至是在他期望之上的,他都做到了,他這個做父親的還要怎麼開口?
  易天回來時已經有些晚了,家裡的幾個長輩都在等他吃飯,他先道了歉,解釋公司有會才會耽誤到現在。
  易天他大伯搖了搖頭,“努力是好事,但是也別太拼命了,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易天她媽皺著眉看他,神色間都是擔憂,“怎麼見著比上一次更瘦了,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
  易天點點頭,安撫了他媽幾句,就轉身跟幾個長輩聊起公司的事來。
  易天她媽眉頭皺得更深,她自己的孩子還能看不出來,易天的氣色比起以前差得太多。她微微張了張嘴,卻也沒說什麼。等吃完飯,易天他媽走回臥室,打了電話給蘇文陽:“文陽,易天最近在忙些什麼,怎麼見著人不太好?”
  蘇文陽立刻回話,說易天最近新談了個案子,忙得沒時間休息,所以氣色才顯得差些。他幹乾脆脆地答話,半點猶豫都沒,深怕易天他媽有一點懷疑。
  易天他媽聽了答話,稍稍放了心,跟蘇文陽交代了幾句讓他看著易天多休息,才掛了電話。
  蘇文陽拿著電話臉上有些無奈,他哪裡敢讓易天他媽知道,易天現在天天嚼著胃藥當糖吃,晚上更是只能靠安眠藥入睡。
  吃完飯時已經八點了,易天又坐了會兒,差不多快到九點時才起身準備回家。他媽留他在這裡住,易天只說明天一早就要去公司,老宅這邊離得遠不方便,隨後也不等他媽多說就走了。
  易天他媽看著易天離開的背影,等門關上,她才轉身看著易海釗,聲音微微有些抖,“兒子變成這樣,你滿意了吧?”說完就轉身上了樓。
  客廳裡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易天他大伯笑了笑,不自在地道:“……這是怎麼了?”
  易海釗坐在沙發上,眉頭皺得緊緊的,一句話都沒說。
  易天的車剛剛出了家裡的大門,就接到了陸遠的電話。他現在偶爾會跟賀旭東陸遠他們吃飯,卻幾乎沒再跟他們出去玩過,陸遠好久沒見他,在電話裡鬧著要易天過去找他們。
  易天皺起眉,正想拒絕,陸遠卻在那邊道:“你趕緊過來!我告訴你,過來有驚喜,絕對的驚喜!”
  易天搖頭,正想問他在搞什麼么蛾子,陸遠就掛了電話,臨了還大吼一句“不過來你要後悔一輩子!”
  易天失笑,想了想也的確是很久沒跟他們聚了,乾脆調轉了車頭去找陸遠他們。


  穆然續 44

  今天林涵沒來,簡寧家裡有事最近也沒在國內,陸遠和賀旭東兩個大男人也沒什麼好玩的,就在酒吧包廂裡喝著酒閒聊。等陸遠掛了電話,賀旭東在旁邊搖了搖頭笑著問:“你要給他什麼驚喜?這麼神神秘秘的。”
  陸遠嘿嘿一笑,湊到賀旭東面前低聲說了幾句話。
  賀旭東聽完,把手裡的酒杯放到桌上,皺著眉道:“行了,你就別添亂了。”
  “誒誒誒怎麼就是添亂了,我這不為了他好嗎!”陸遠有些不滿地提高了音量。
  賀旭東嘴角露出個無奈的笑,陸遠是沒親眼見過易天為了穆然瘋成什麼樣,所以才能想出這些歪主意,其他不說,單單從過去了這麼久易天也沒在外邊跟人胡來,也能知道他是個什麼態度。只是陸遠就這德行,你這回攔了他他下回還能給你惹出更大的麻煩來,賀旭東也就沒開口再勸,轉而跟陸遠聊了其他話題。
  等門口有了聲音,賀旭東一扭頭看到易天時,卻是愣了一下沒說出話來。
  他比以前瘦了很多,五官顯得越發冷峻,甚至帶著點嚴苛的味道,整個人也不再像以往那麼暴躁不耐,看起來沉穩了許多。易天現在很少出來跟他們聚,賀旭東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不知道為什麼,這種變化讓賀旭東有些心驚。
  陸遠也看出了易天的不一樣,但他不會深想,只是嚷嚷著易天現在為了工作是連命都不要了。
  易天笑了笑也不多解釋,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酒。
  賀旭東知道易天的胃病一直都沒好,上次聽蘇文陽說好像還越來越嚴重了,也就皺眉看他,“行了你也別喝了,今天不是叫你來拼酒的,坐著聊聊天得了。”
  旁邊的陸遠也跟著接話,“不是兄弟,我說你幹嘛這麼拼啊,老易家是要垮了還是怎麼的?”陸遠是個享樂至上的人,完全理解不了易天這種全身心撲到工作上瘋魔似的狀態是怎麼回事。
  易天並不答陸遠的話,轉頭看了他一眼,沉著聲音問:“你大哥最近沒找你麻煩了?”
  陸遠雖然是個草包二世祖,但直到現在都沒給陸家惹出什麼大麻煩來,全因為頭上有個能幹的大哥,管他管得比他爹還嚴。陸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哥,跟老鼠怕貓似的,聽到大哥兩個字渾身都要抖兩抖。
  “行行我不管你了,你也別來招我。”陸遠頭痛得對著易天嚎了一句,然後也不等易天答話,就對著門口的服務員喊“再送點酒過來”。
  那人應聲出了門,他們三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有人端著託盤進來送酒,易天本來正問賀旭東徐冉的近況,眼角無意中掃了那人一眼,突然就停了話音猛地站起身抓住那人的手腕。那人被嚇得一抖,手一松,價值不菲的酒就這麼掉在地上,“咚”一聲碎裂開來。
  那人一愣,隨後趕忙低著頭道歉,聲音聽著都有些發抖。
  易天把他拉過來,嘴巴微微動了動,穆然兩個字正要出口,那人就抬起頭來看著易天,有些無措地道:“對不起……”
  陸遠興奮地轉身看賀旭東,跟打了雞血似的問:“像吧像吧!我就說像吧!”
  賀旭東皺緊眉。說實話,如果不仔細分辨,連他都差點認不出來。這人不僅外貌氣質上跟穆然像了個五六分,就連在慌張時窘迫無措的表現都幾乎跟穆然一模一樣。
  沒人搭理陸遠也不氣餒,還在那自顧自地說:“誒你不知道我今天在酒吧看見他時有多興奮……”陸遠後來也知道易天為了穆然跟家裡對抗的事,但是怎麼說呢,要說易天真的是愛上穆然了,陸遠根本就不相信,他心裡壓根就沒這個概念。他覺得吧,易天這麼做,一來那個穆然在車禍時豁出命救了他,的確是挺偉大挺讓人感動的,二來吧,這就跟人吃菜似的,你說你天天大魚大肉,總會有個膩的時候吧,這種時候反倒是那些清清淡淡的小菜更能引起胃口了。陸遠覺得穆然對易天而言就是這麼道菜,那現在穆然不在了,再給他找個味道色相差不多的不就得了?
  陸遠想想都覺得自己簡直聰明得天怒人怨,當然也是他運氣好,恰好就在酒吧遇上這麼個人。
  從那人抬起頭來時易天就已經放了手。
  不是穆然,他不是穆然,只是雖然心裡知道,他還是無法自控地將視線牢牢鎖在那個人身上。
  那人被易天看得不自在,正想說話,就被陸遠拉著坐了下來,“沒事沒事,這事不怪你。來來來,坐下跟我們喝一杯。”
  那人握緊了手,漲紅了臉有些結巴地道:“不不不……我只是服務員……不是陪酒的……”
  陸遠拍腿笑起來,他覺得這人雖然跟穆然像,但比穆然有趣,“我們不會把你怎麼樣,就隨便喝兩杯。”
  賀旭東白了陸遠一眼,對著那人安慰道:“沒事,你去吧…………”他話還沒說完,易天突然再次伸手拉住這個男人,然後也沒跟陸遠賀旭東打聲招呼就帶著他往外走。
  陸遠看著他們的背影吹了個長長的口哨,對賀旭東道,“看吧我就說吧,他是沒遇對人,真遇到了,看看這迫不及待的樣子……”說著他腦補了幾個不良畫面,嘴巴嘖嘖了兩聲。
  賀旭東卻是皺緊了眉頭,他不相信易天會真把那人怎樣,再像他也不是穆然,易天不可能分不清。他擔心的是易天的狀態,賀旭東覺得他差不多快到極限了。
  那人被易天拉著帶出了酒吧,怎麼掙都掙不開,中途求救也沒人理他,一直到被扔進車裡,他已經嚇得臉色都變了。他是見過一些客人對男服務員動手動腳的,但是那種人大多是些大腹便便滿臉猥瑣的中年男人,像易天這樣長相出眾的人,就算喜歡男人也都會自己帶著人來或者是兩廂情願,不會做些齷蹉下流的事,更何況單看穿著打扮他也知道易天不會是普通人。
  他使勁往後縮貼著車門,白著臉問:“你要幹什麼……”
  易天發動車子上了路,並不答他的話,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到路上遇到紅燈車子停下來時,易天突然轉頭問他,“你會做飯嗎。”
  那人正在心裡計畫著如果真的被怎麼樣了要怎麼反抗,腦補了幾個生不如死的畫面後正滿腔憤慨地做好了同歸於盡的打算,冷不丁被易天這麼一問,呆了一瞬,啊了一聲,然後茫然地點了點頭。
  易天沒把人帶去他跟穆然住的別墅,只去了他在公司附近的公寓。房子在頂樓,視野和裝修都極好,但是太過乾淨整齊,顯得有些缺乏人氣。
  那人進了門,還是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只得隨了易天的指示進了廚房。冰箱裡倒是什麼食材都有,那人有些猶豫,轉頭看易天,“要做些什麼?”
  易天站在廚房門邊答:“隨你。”
  那人哦了一聲,轉頭拿了幾個雞蛋,又挑了些蔬菜肉類,開始切菜做飯。他身形跟穆然差不多,從背後看幾乎可以以假亂真,易天靠著門看他,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只目光專注得像是要把人一寸寸刻下來。
  恍惚間好像時光倒流,那時穆然還在他身邊,還全心全意地喜歡他,還會無條件地包容他,甚至會為他忍讓到傷害自己的地步。只是他好像總是不知道該怎麼和自己相處,每次都只會翻來覆去地問“你肚子餓不餓”“你的胃痛好些了沒”“你有按時吃藥嗎”。易天想到他講話時緊張忐忑有時還會結巴的樣子,嘴角不自覺地就露出個笑來。
  “你知道穆然嗎。”易天突然開了口,大概是還沉浸在回憶中的關係,他的聲音顯得非常溫柔。
  那人停下炒菜的動作,回頭看一眼易天,有些窘迫地道:“不……不知道……”
  易天卻好像並不介意對方的反應,也不多做解釋,只是慢慢收起嘴角的笑,啞著聲音道:“我很想他。”
  明明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是多煽情和撕心裂肺的話,說話的人更是非常的平靜,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人覺得,他眼前的人,好像已經痛苦得快撐不下去了。

  穆然續45

  做好飯菜後,那人有些忐忑,他不知道飯菜是不是合易天的胃口,也不知道接下來他是不是還有別的要求。只是易天卻沒動筷子,他拿起錢包,把現金都找了出來遞給那人,沉聲道:“很抱歉嚇到你了,這些就當是補償吧。”
  那人哪裡敢接這些錢,連忙搖著頭拒絕。易天看他惶恐得往後退的樣子,也不再勉強。
  “請問……我可以走了嗎?”那人看著易天,小心翼翼地問。
  易天點頭,又為自己的莽撞向他道了一次歉。
  那人知道可以回去了心裡重重地松了一口氣,跟易天客氣了幾句就轉身往外走。快到門口時他卻突然停下腳步,猶豫了一下,他轉頭對易天道:“那個……”他想了想,確定了一下才道:“穆然。”
  易天聽到聲音抬頭看他。
  “如果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人的話……就去找他吧。”說完他又覺得自己有些多管閒事,微微有些不安起來。
  易天愣住,許久才啞聲道:“謝謝。”
  那人漲紅了臉擺了擺手,這才打開門走了出去。
  屋子裡安靜下來,餐桌上的菜還冒著熱氣。
  易天走到桌邊坐下,拿起筷子,隨便挑了一道菜嘗了嘗。只是嘴裡才嚼了兩下,他就慢慢放下了筷子。
  食材、調料、火候,這些他都不懂,具體要說哪裡不對他也說不出來,可他就是能在一瞬間就分辨出來,不是穆然做的菜。不過他也沒有覺得失望,他把人強行帶回來,本就沒有期望他能做出跟穆然一樣味道的菜來。
  他只是太久沒有見到穆然,久到想念太重太多,他卻找不到一個傾訴者。他只是看著那個人,能稍稍安慰一下自己,找回穆然時,他會重新擁有怎樣的完滿和幸福,這是支撐他堅持到現在的全部動力。
  放在身下的手慢慢握緊,易天忍了又忍,最後終於還是拿起放在餐桌上的鑰匙出了門。
  車開了挺久,到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他停好車穿過庭院,到門口時腳步停了下來,半晌,他才打開門走了進去。
  他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屋子裡的一切都是他離開時的樣子。
  他記得他在客廳的沙發上親吻穆然,惡作劇般地故意把他吻得喘不過氣,明明不會有任何回應,他卻總做些幼稚的事欺負他。
  他在飯廳喂穆然吃飯,偶爾會湊過去親親他的嘴角,有時只是為了他多喝了半碗湯,甚至會高興一整天。吃完飯他帶著穆然去花房,整理花草的過程中他不時回頭,確認了穆然的狀況後他才會放心繼續手上的動作。
  只是現在花房裡的植物依然充滿生機,原木書架旁墊了軟墊的籐椅也還在,可那上面,再也沒有人安靜地坐著等他。
  易天站在原地,胃裡突然一陣痙攣,而後傳來熟悉的痛感。但他卻並不在意,反而轉身走到酒櫃邊挑了瓶烈酒,又從旁邊的杯架上拿了一個酒杯,然後重新回到花房裡坐了下來。
  其實他一直不敢回這裡住。這裡到處都是穆然的身影和氣息,他在這裡,什麼都做不了。
  有時候做夢,醒來時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他在空無一人的黑暗中低聲叫穆然的名字,等了許久都不見回應後,他才能真的確定沒有穆然的現在才是現實。他總覺得穆然還在,可是他等一天,都等不到那句從門邊傳來的“我回來了”。偶爾失神間聽到有個溫和的聲音叫易天,一次次抬起頭來才發現,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他用了很久的時間告訴自己穆然不在,又用了很久的時間才讓自己接受這個事實。他現在才知道,原來求而不得這樣痛苦,原來穆然就是以這種心情在他身邊守了三年。
  易天回憶著,一邊慢慢地喝著酒,每一口下去胃都像被燒灼一般,只是他臉上依然淡淡的沒什麼表情,像感覺不到痛似的。
  賀旭東想來想去都有些不放心,他出了包廂給易天打電話,等了半晌都沒人接。賀旭東皺皺眉,正準備打第二個,一抬頭卻看見被易天帶走的那人正在前面走廊上跟酒吧經理說著什麼。賀旭東大步走上前,拉住他問,“把你帶走的人呢?”
  那人本來就是今天的班,中途被莫名其妙地拉走現在才回來,他正跟經理解釋呢,冷不丁被賀旭東這麼一問,就嚇了一跳,“我我我不知道啊……”說著就趕忙把在易天家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賀旭東聽完,對他道了聲謝,然後轉身進包廂把沙發上的陸遠拎起來就往外走。
  陸遠正跟旁邊的女人打得火熱,立刻就不滿地嚷嚷起來。
  賀旭東也不跟他廢話,冷著聲音道:“你他媽給我閉嘴,易天肯定出事了。”
  陸遠有些莫名其妙,“他能出什麼事啊他現在肯定……”話還沒說完他就看見包廂外站著那個被易天帶走的人,陸遠立刻停下了聲音瞪大眼道,“誒誒誒怎麼回事啊……”按他的想法易天現在正跟這人翻雲覆雨呢,怎麼主角之一沒在床上在這門口?
  賀旭東懶得理他,徑直拖著他出了酒吧。
  他們先去了易天在公司附近的那套公寓,在門口問了下,知道易天已經開著車出去時,賀旭東想都沒想,調轉車頭就去了易天之前跟穆然住的地方。
  到了目的地,果然易天的車停在門口,賀旭東和陸遠下了車,才走到庭院就看到別墅門大開著,屋子裡燈也亮著。
  賀旭東大步走進屋,正要開口叫易天的名字,就看到人背靠書架坐在地上,周圍是倒地的酒瓶和酒杯。賀旭東趕忙走過去想把易天扶起來,一走近才發現易天面色蒼白,額頭上全是冷汗,呼吸淺又急促。
  賀旭東看著人已經痛得神志不清了,急得轉頭對站在身後已經傻眼了的陸遠吼:“你他媽的還不快過來幫忙!”
  陸遠這才回過神,趕緊跑過去跟賀旭東一起把易天扶了起來,臉上也再沒有以往那種吊兒郎當的表情。
  易天一直都有胃潰瘍,這次在胃痛發作時不但沒吃藥緩解還故意飲酒,再加上情緒的劇烈起伏,最後發展成了急性胃穿孔。幸而是賀旭東留了心去找他,又和陸遠一起把他及時送到醫院,才沒有真的出事。
  “你還要不要命了?你是不是準備跟穆然似的再割個腕你就痛快了?”手術幾天後賀旭東在易天病房裡跳腳罵人,陸遠在旁邊皺緊眉頭看他們,“不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賀旭東本來就在火頭上,但是罵了半天易天都不吭聲,他乾脆轉移火力對著陸遠吼:“你他媽的是豬腦子是吧,跟你說了幾萬遍他愛穆然他愛穆然,他爸把他打成那樣都不改口,你他媽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陸遠被吼得有些莫名委屈。賀旭東是因為徐冉的關係,所以親眼見到了易天對穆然情感的變化,對穆然也瞭解得比其他人深,知道很多事情是怎麼回事。可是他不一樣,他對穆然的認知和印象還停留在以前,讓他一下就接受易天和穆然的關係,他根本就轉不過來。
  賀旭東還想罵呢,一張嘴話還沒有出口,門就被推開,易天他媽走了進來,賀旭東和陸遠立刻起身打了招呼。
  易天他媽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起來有些勉強,“你們先出去,讓我跟易天說說話好嗎?”
  賀旭東和陸遠趕忙應了聲離開了病房。
  易天他媽走到病床邊坐下,她看著易天身上插著的腹腔引流管,白著臉道:“你要把自己折磨死是嗎?……”不等易天回答,她又緊接著抖著聲音問:“就為了那個穆然?”
  易天本來正想安撫他媽,聽到這話臉上的表情一點點冷下去,半晌他淡淡道:“媽,你回去吧,我沒事,不會有下次了。”
  易天他媽卻是苦笑,下次?如果還有下次,她這個兒子還能不能活著跟她說話?今天聽到醫生說切片化驗下來易天的胃沒有癌變讓她放心時,她才知道易天的胃病到底嚴重到了怎樣的地步。
  她來之前跟蘇文陽長談過,在她放低姿態的請求中,蘇文陽才告訴了她易天一直以來過的是怎樣的生活,才告訴了她他們一直都在查穆然的下落,只是想要在完全不驚動易天爸的情況下找到穆然根本不可能,動作太大,又怕易天他爸對穆然做什麼,所以易天才會隱忍到現在,而看現在的情況,易天也怕是撐到極限了。
  易天她媽想著蘇文陽的話,又抬頭看一眼易天沒有血色的臉,終於是下定決心,拿出手機撥了江秘書的電話。
  這幾天穆然都沒有去餐館工作,王琴家裡的一個長輩過世了,她帶著李萍回了老家,餐館也就暫時停著沒做。穆然也想好了,等王琴回來就告訴她做完這個月他就不做了,他想重新換分輕鬆點的工作,不然每次看著孩子縮在櫥櫃邊等他,他都覺得難受。
  “累不累,我們回家了好不好?”穆然今天帶著穆槿在公園玩了一天,小孩跑得臉紅通通的。
  穆槿嗯了一聲,張嘴含住吸管把剩下的飲料一口氣喝了,又拿著紙杯跑到不遠處的垃圾箱前,把紙杯丟進去,這才跑回來撲到穆然腿上。
  穆然笑著把她抱起來,認真表揚了小穆槿不亂扔垃圾的好行為,說話間走過公園的石子小路,穆然指了指深秋中僅剩的幾朵淡粉色的木槿花,對著穆槿道:“這就是和穆槿名字一樣的花。”
  穆槿盯著花,看了半晌才轉頭大聲道:“木槿花好漂亮!”
  穆然嘴角的笑更深了些,趕忙點頭附和,“是是是!阿爸也覺得好漂亮!”他當初決定給孩子取名穆槿,先是覺得木槿花很是好看,後來查了查看到木槿的花語是“溫柔的堅持”時,穆然一下就被這句話打動,立刻就確定了名字。
  他希望穆槿的人生能像花語一樣,只要一直堅持,就會幸福。
  回家的路上穆然故意惡作劇,先是大喊一聲“穆槿”,在穆槿應聲奇怪地看著他後,他又一臉無辜地不說話。這麼來來去去幾次,穆槿也跟著他學,在他每次喊完“穆槿”後都會大聲喊“阿爸!”
  兩父女就這麼幼稚地比著聲音大小,不時又會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等到拐進通往家的小路,隔得老遠穆然就看到家門口站了一個人。起先他也沒在意,還在跟穆槿笑鬧著,只是等離得越來越近後,穆然的步子卻遲疑了起來。
  等到離那人只有兩三米遠時,穆然完全停下了腳步。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倉皇,更多的卻是不可思議,瞪大的眼睛裡充滿了驚愕。
  那人卻始終一言不發,站在原地靜靜地看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穆然終於張了張嘴,聲音極輕,有些懷疑地喊:“…………易天?”

  穆然續 46

  易天並沒有應聲,依然專注地看著穆然。他的目光很是隱忍,臉上也帶著明顯的倦容,再不復以往那樣高高在上的姿態。
  易天的沉默讓穆然有些不安,就在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幻覺時,易天才終於開口,聲音帶著微微的沙啞,“穆然。”
  原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這個人,以為永遠都不會再聽到這個聲音,可是為什麼,明明他只是叫了自己的名字而已,心臟就難受得揪成一團呢?穆然把穆槿從懷裡放下,抬起頭問話時顯得有些慌張,“易天你怎麼……”
  易天卻打斷他低聲道,“進去說吧。”這裡面車開不進來,易天從下午到現在已經在門口等了2個多小時,也不知道是不是冷風吹多了,他覺得自己的頭有些重,身上也有些發熱。
  穆然這才反應過來,趕忙漲紅了臉牽著穆槿招呼易天進了屋。
  屋子裡很整潔乾淨,但是這種老房子再怎麼收拾也顯得有些破舊。天花板上的牆皮脫了大半,橫在屋子中間的火爐也掉了漆,破了個洞的沙發側邊甚至能看見裡面的木料。
  穆然先把穆槿牽進去,一扭頭看到身形修長,身上的衣服做工精緻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易天,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舊外套,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一瞬間就有些窘迫,“你先坐,我給你倒杯水。”話音一落又趕忙補充了一句,“沙發是乾淨的,墊子我都拆下來換洗過。”說話間臉上帶出些不好意思來。
  易天本就沒有半點嫌棄的意思,聽了穆然的解釋,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只是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沉默著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家裡沒有茶,穆然只好給易天倒了一杯熱水,然後在桌子下拿了張高腳板凳,在火爐邊坐了下來。
  誰都沒有說話,屋子裡的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穆槿進屋後就自己去廚房喝了穆然平日給她榨好的果汁,然後跑回來緊緊挨著穆然。穆然看著孩子這才反應過來,把穆槿抱起來坐在自己腿上,笑著對易天道,“忘記給你介紹了,這是我女兒穆槿。”穆然現在只跟別人說穆槿是他的孩子,流浪兒收養之類的字眼再也不會提。
  易天點點頭,臉上的表情很是認真,鄭重地打了招呼,“穆槿,你好。”他來之前就已經仔仔細細地查過了,穆然這八個多月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或許他比穆然還清楚。
  穆槿早就已經被穆然教導過,也不用穆然示意,自己就對著易天回了一句“叔叔好”,然後她也不問其他話,乖乖靠著穆然,大眼睛直溜溜地盯著易天。
  穆然有些詫異易天竟然不問孩子是哪裡來的,只是腦海中想到江秘書,也一下明白過來。他想問易天怎麼會到這裡來,轉念又擔心如果牽扯到過去的事,萬一穆槿聽到什麼,不管她懂不懂總歸都不好。這麼想著穆然就低下頭對穆槿道:“阿爸先帶你去睡覺,吃飯的時候再叫醒你好不好?”
  穆槿今天在公園玩了一天,其實現在也有些犯困,當下就應了聲好然後抱住了穆然的脖子。
  穆然把她抱起來,對著易天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先坐著,我馬上就來。”看易天點了點頭,這才抱著穆槿走進了臥室。
  穆然把穆槿放在床上,給她脫掉外面厚厚的外套,又拉過被子給她蓋好,摸了摸她的頭叮囑她乖乖睡覺,然後才走出臥室關上了門。
  再回身坐下時,不知道怎麼的穆然就覺得有些緊張,他握緊手,抿了抿嘴巴,一個“易”字還沒有出口,易天卻突然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
  穆然有些怔愣地看著易天,正想問怎麼了,易天就彎腰抱住他,把臉埋在他頸間。
  穆然一驚,正想說話,頸間就傳來低啞的安撫聲,“我什麼都不做,讓我抱會兒。”
  穆然從來都沒聽過易天這樣低落的聲音,一時間也不敢再動。只是鼻間是易天的氣息,貼在頸側的是易天的溫度,穆然覺得自己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要說什麼,要做什麼,通通都再也記不起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穆然卻覺得有些不對,易天身上的溫度太高,貼在他頸間的皮膚甚至到了燙人的地步。他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摸易天的額頭,手才剛剛抬起卻又放下,穆然低聲問:“易天,你是不是在發燒?”
  易天聞聲,抬起頭抵住他的額頭,聲音有些悶悶地道:“不知道。”
  兩個人額頭貼著額頭,看起來親密又曖昧。只是穆然再沒有心思去想這些,他閉上眼認真試了試易天的溫度,然後立刻站起來拉住易天,皺著眉道:“不行,要馬上去醫院。”
  易天看著這個前一刻還在窘迫尷尬不自在,現在卻變得嚴肅認真的人,不知怎麼的就覺得心裡有些難受。一直都是這樣,在穆然心裡,沒有什麼比他的身體更重要,所以即使被他嘲笑諷刺,穆然還是會不厭其煩地叮囑他按時吃飯,在他胃痛的時候,還是會耐心照顧他,甚至於在他有危險的時候,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易天越想越難受,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情緒的影響,連帶著腹部上的手術刀口都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穆然看著易天的臉色越來越不好,心裡有些發慌地道:“你等我把穆槿叫醒。”醫院離得遠,馬上又是下班堵車的高峰期,穆然擔心自己趕不回來,也不放心穆槿一個人在家。
  易天不願他擔心,也不想驚著孩子,一邊攔住穆然,一邊摸出手機,“不用,我讓文陽過來。”
  蘇文陽一直等著易天通知他和穆然回去的時間,他好做下面的安排,誰知等了一個下午都沒等到電話。蘇文陽不放心,自己從酒店找了過來,車剛剛到學校周圍,易天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蘇文陽不敢再耽誤,加了車速往前開,等快到了穆然住的地方,才發現穆然和易天就站在路口邊等著。
  易天看車來了,轉頭對穆然道:“等穆槿醒了,你收拾一下東西,我讓文陽過來接你們。晚上我們一起吃飯,明天再回去。”
  穆然本來正猶豫等穆槿醒後要不要去看易天,突然聽到易天的話,也沒能完全理解意思,就有些不確定地問,“回去?”
  易天點點頭,“醫生也安排好了,明天到了後先給你做個全身檢查……”
  穆然連忙出聲打斷易天,漲紅了臉道:“不用不用,我身體很好什麼問題都沒有……”頓了頓,穆然又有些猶豫地道:“易天,我在這裡過得挺好的,你不用擔心。”
  易天瞬間就白了臉色,他看著穆然,聲音有些發緊地問,“你不願意跟我回去?”他以為這回來找穆然,穆然自然就會相信他,會帶著穆槿跟他走。他甚至開始計畫他們以後的生活,卻沒想過,穆然根本不願意跟他回去。
  穆然擔心易天,不願在冷風中這麼沒完沒了地講下去,只避開了問題道:“你先去醫院。”
  蘇文陽在車上等了一會兒,眼見易天臉色越來越不好看,終於下了車,走到易天身邊勸道,“易少,先去醫院吧。”
  易天卻不理他,伸手拉住穆然,皺著眉道,“你跟我走。”
  易天手上的溫度燙得嚇人,穆然也急了,推著他往車上走,“你在車上等我,我去抱穆槿。”
  蘇文陽心裡歎氣,走到易天身邊低聲道,“穆先生身體不好,別再讓他擔心了。”
  易天聽了蘇文陽的話,楞了一下,鬆開了拉住穆然的手,低聲道:“你別去了,晚些時候我再讓文陽過來接你。”
  蘇文陽在旁邊也對著穆然道,“穆先生趕緊回去吧,一會兒我跟你聯繫。”
  穆然不願再耽誤時間,點了點頭,催著他們趕緊走。等看著車開了出去,他在原地站了一下,這才轉身往回走。

  穆然續47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穆然剛剛跟穆槿吃完飯。他正在洗碗,手上沾了一堆泡沫,聽到敲門聲穆然猜是蘇文陽,一時間就有些慌張,一邊扭頭喊等一下一邊開水沖手,旁邊的穆槿看他著急,說了句“阿爸我去開門”就扭頭跑出了廚房。
  穆然甩了甩手也趕緊跟了出去,出去時穆槿已經開了門,門外站著的果然是蘇文陽。穆槿不認識蘇文陽,看到陌生人趕忙跑了回來抱住穆然的腿。穆然察覺到她的害怕,低頭安撫她,“穆槿別怕,這是阿爸的朋友。”穆槿這才放鬆了些,對著蘇文陽小聲道了句“叔叔好”。
  蘇文陽點點頭,溫聲跟孩子打了招呼。穆然卻是有些等不及地問:“易天好些了嗎?”
  蘇文陽抬頭看他,沉聲道:“他受了涼,傷口也有些發炎,所以才發起了高燒。”
  穆然一楞,隨後提高了音量詫異地問,“傷口?什麼傷口?”
  蘇文陽並沒有回答,微微歎了口氣,對著穆然道:“穆先生有空聽我說幾句話嗎?”
  穆然遲疑了下,想了想還是蹲下身對著穆槿道,“阿爸跟叔叔有事情要說,穆槿先去房間看書好不好?”
  穆槿點點頭,應了聲好,跑到沙發邊抱起放在沙發上的卡通畫冊,跑進臥室還自己踮著腳關上了門。
  穆然有些心疼穆槿的懂事,一時間卻也顧不得,只抬頭對著蘇文陽道:“蘇先生說吧。”
  “穆先生也知道,我只是易少的助理,本沒有資格多說什麼。只是有些事,易少不願意說,穆先生心裡又有心結,再不把事情解釋清楚,只怕穆先生還會繼續誤會下去。”
  穆然聽到這番話,不知怎的竟然有些緊張,放在身側的手微微握了握。
  “易少剛剛做了胃穿孔手術,傷口才癒合就急著要來找穆先生,不管醫生怎麼勸都不聽。今天他到這裡時穆先生不在家,他在門口等了兩個多小時才會受了涼。”
  穆然瞪大了眼看著蘇文陽,易天才做了手術?為什麼易天不告訴他?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蘇文陽看穆然驚愕的表情,嘴角微微露出個無奈的笑。易天就是這樣,他為穆然做了什麼,他從來都不說。他認為他的那些付出不值一提,也覺得穆然會接受相信他的感情,可是他卻不懂,再是怎樣真心的喜歡,如果不說出來,對方又怎麼會知道?
  “他怎麼會胃穿孔,怎麼會弄成這樣……”穆然的聲音微微有些哽咽。
  “穆先生離開了以後,易少就跟家裡坦白要跟你在一起,被他爸打得進了醫院也不改口。他四處查你的消息,在醫院裡恢復得也不好,後來是他爸拿你來威脅他,他才咬牙忍了下來。”
  蘇文陽看著眼前已經完全怔愣了的人,歎了口氣道:“從你走了以後,他就開始拼命工作,再不顧及自己的身體,胃病也越來越嚴重。前一久他喝酒過度被送進了醫院,做胃穿孔手術時,醫生甚至擔心有癌變的可能做了切片檢查。”
  穆然的眼裡已經有淚,他抖著聲音問,“檢查的……結果……”
  蘇文陽打斷他,“萬幸並沒有大礙。”
  穆然繃緊的身體放鬆,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們這次能來這裡,是易少的母親威脅了江秘書,我們才得了你的消息。這事情易少的父親已經知道了,現在他家裡亂成了一團。”
  蘇文陽停下話音,想到易天曾經說過的話,這才道:“易少是做好了跟家裡決裂的準備才來找你的。”
  眼睛裡的淚水無法自控地往下掉。蘇文陽話裡的“你”是自己吧,是那個喜歡易天的穆然吧。穆然一邊這樣懷疑著,一邊卻無法抑制地有些心疼。他走到蘇文陽面前,哽咽著道:“我……我想去看易天……”
  蘇文陽走後,易天一個人呆在病房裡,他想了許久,終於還是撥了徐冉的電話。徐冉並不知道易天已經找到穆然,等易天告訴她時,人就有些急了,連著問了好幾句穆然的情況,還問穆然有沒有跟易天在一起她想跟穆然說說話。
  易天卻沒有急著回答她,只是道:“他不願意跟我回去。”
  徐冉在那邊楞了一下,本想反問他怎麼會敢跟你回來,可是終究話到嘴邊,還是沒有開口。
  易天聽到徐冉沒了聲音,沉默了一下,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再開口時竟有些低聲下氣,甚至是帶著乞求的語氣問,“徐冉,怎麼……”他頓了頓,“怎麼才能讓穆然相信我?”他總是趾高氣揚高高在上,何曾這麼無措狼狽過。可是穆然的離開和拒絕讓他慌張,他哪裡還有心思去顧慮自己的自尊和高傲。
  徐冉有些詫異地看了眼手機,甚至開始懷疑對面的人是不是誰假扮的易天。半晌她搖頭露出個無奈的笑,“易天,穆然是個自卑的人,他從認識你到現在,從來也沒把自己和你放在同等的位置上過。他本就對自己不自信,再加上你曾經對他做的那些事,更讓他覺得自己無能卑微。”
  徐冉想到後來賀旭東主動跟自己坦白他們以前是怎樣對穆然的,聲音變得有些冷漠“你還記得吧,你以前是怎麼對他的?讓他在陌生的地方等了一天被人肆意羞辱,他被綁在椅子上被用膠布封著嘴看你跟別人上床……還有啞巴媽媽,她是怎麼死的,不用我再幫你回憶了吧?”徐冉知道林涵綁了穆然,可其實她到現在都不知道林涵還想讓人輪奸他。賀旭東一直都小心翼翼守著這個秘密,就怕哪天徐冉知道會直接去弄死林涵。
  過去的事易天從來不敢想,他甚至是在刻意回避,可是徐冉卻不會同情他,她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像刀,一點一點緩慢地插進易天心裡。易天有些受不住地弓起身,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
  徐冉本以為易天會反駁,甚至認為他們的對話會再次不歡而散,可是她停頓了許久也沒有聽到易天的聲音,從電話裡傳過來的,只有壓抑的,顯得痛苦的呼吸聲。
  徐冉心裡歎氣,聲音稍微平靜了些,“他以前做過的錯事,他也承擔了相應的後果。但他是個人,也有自尊。不管你是不是愛他,你也該尊重他,別總是強硬地下命令,對他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易天聽著徐冉的話,突然想到他半夜去找穆然時,穆然不願呆在他懷裡,他威脅“再動我就在這裡上了你”。想到他帶著穆然去吃飯,陸遠侮辱他,他不但置氣不幫他說話,甚至還當著他的面吻簡寧。想到穆然要從家裡離開時,他強拉著人上了車,諷刺他“還是你比較喜歡看我跟別人上床?”想到穆然被他逼得渾身發抖,一字一句地說“我如果再纏著你,我就不得好死”……
  易天閉上眼睛,手背上青筋爆出,手心裡滑落幾條細小的血線。半晌,他才對著電話開口,聲音沙啞到了極致,“我知道了……
  謝謝。”
  徐冉沉默,最後的一句話是,“易天,好好對他吧。”
  蘇文陽帶著穆然和穆槿去了醫院,等到了病房門口,穆然本想抱著穆槿進去,蘇文陽卻是攔住了他,“我帶著孩子在這裡等你,你進去吧。”
  穆然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穆槿,穆槿像是看出了他的為難,鬆開環住他脖子的手,輕聲道:“我在外面等阿爸。”
  穆然還是有些猶豫,蘇文陽伸手接過穆槿,“我會看著她,你放心吧。”穆槿也不抗拒,乖乖讓他抱了過去,
  穆然這才點點頭,對著穆槿溫聲叮囑了幾句話,又朝著蘇文陽道:“麻煩你了,”然後推開門走了進去。

  穆然續48

  穆然進了病房,一轉身看到易天,不知怎麼的,想要往前邁的步子就停了下來。蘇文陽說的話浮上腦海,可是在真正面對易天時,穆然卻開始忐忑懷疑,那些話,真的……不是自己的幻覺?
  易天背靠在床上,正閉著眼想著什麼,眉頭皺得深深的。他聽到聲音睜眼抬頭,就看到穆然正站在門邊看他,臉上的表情有些擔心,卻又漸漸變得遲疑。他腹上的刀口癒合得並不好,送來醫院時傷口裡甚至滲出了淡色血水,連刀口周圍都紅腫起來。醫生給他做了治療,警告他不能再亂動,但他哪裡還顧得上這些,掀開被子就打算自己走過去。
  穆然一見他的動作,也顧不上多想,大步走過去按住他的手,有些緊張地道:“你別動……”
  易天應了聲好,而後抬頭看他,把他的手握進了手心。
  穆然也沒有掙動,躊躇著在床邊坐了下來。
  兩人之間離得近,穆然看著易天越顯深刻的五官,有些疲倦的神色,喃喃著道:“我聽蘇先生說,你過得並不好,我……我以為……”話到這裡卻是有些說不下去。
  易天閉了閉眼,幫他接了下面的話,“你以為,你走了以後,我會慶倖甩掉一個累贅,再用個兩三天的時間,就能把你忘得乾乾淨淨,對不對?”
  穆然被說中心思,一時間有些無措。
  易天看著穆然,嘴角露出個諷刺的笑,“徐冉說的對,你從來沒相信過我愛你。”他就這樣隨隨便便地把這句話說出來,並不刻意,也不鄭重,好像話裡面的“我愛你”本就是理所當然。
  穆然瞪大眼看著易天,手上才微微一動,就被易天用力攥緊。
  “你生病的時候,對外界沒有反應,只會隨著聲音有簡單的動作,我照顧了你很久,所有人都在等我不耐,但是直到你醒來的那天,我都沒有想過要放棄。”
  穆然聽著易天的話,突然想到那個夜晚,他收拾好行李睡在沙發上,腦海裡閃現各種畫面,最後停頓下來的,是易天蹲在他面前,目光溫柔地看著他,輕聲問:“你喜歡我什麼?”他總以為這些是幻覺,是他自己臆造出來的畫面,就像那個幸福的夢,就像半夜驚醒時看到的啞巴媽媽。他不知道,易天也從來沒跟他說,他生病時竟然得到過那樣溫情的照顧。
  “帶你去跟賀旭東他們吃飯,本是想在所有人面前把我們的關係定下來,只是我生氣你對簡寧的無動於衷,又想到你從醒來後就一直要離開,故意氣你才會去吻簡寧。”易天看著穆然,目光認真專注,“那天晚上我喝了太多酒,最後只記得你在床前照顧我。後來我才知道,照顧我的是簡寧,不是你。”他想到上次對穆然解釋這件事時強硬蠻橫的態度,頓了一下,才輕聲道:“但是穆然,你相信我,我和簡寧什麼都沒發生。”
  穆然不吭聲,只愣愣地看著易天,像是有些不明白他突然這樣一字一句的解釋是為了什麼。
  “我去佛寺為你求了佛珠,回來的路上,蘇文陽說你不見了……”易天想起那時惶恐的心情,心裡微微一痛。“我……”他張了張嘴,本還想說很多,說他對家裡的坦白,跟父親的對抗,說他為了找穆然付出了多少努力,可是終究還是覺得那些話不值一提,再開口時,只有一句帶著哽咽的,“我找了你很久……”
  穆然仍然沉默著沒有說話。
  易天覺得心口有些痛,他閉了閉眼,然後看著穆然,聲音極輕地道:“穆然……別不要我。”
  穆然一直咬緊牙關,下頜崩得緊緊的,只是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是在易天這句話中決堤而出。他和易天之間,從來都是易天在前面走,他在後面磕磕絆絆地追,什麼時候,易天竟然也會追著他的腳步,低聲請求他“別不要我。”他想說很多話,可是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怔怔地看著易天,哭得滿臉是淚。
  易天伸手,撫過他被淚水沾濕的眼角,而後扣住他的後腦勺,一邊把他壓向自己,一邊抬頭吻了上去。
  先是輕輕的嘴唇相觸,易天等了一會兒,確定穆然沒有抗拒的意思,這才偏過頭含住他的唇,加深了這個吻。穆然鼻息間還有微微的抽泣聲,易天的舌頭進來時他有些緊張地繃緊了身體。易天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退出去在他嘴角臉側輕吻安撫,見他放鬆下來,這才重新吻住他的唇把舌頭探了進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易天結束這個吻時,穆然已經漲紅了臉,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易天並沒有離開,依然用唇輕蹭著穆然的臉,開口時聲音親密又溫柔,“跟我回去好不好?”
  穆然動了動想要直起身,易天卻乾脆伸手把他抱進懷裡,貼在他耳邊說,“讓我照顧你和穆槿好不好?”在他懷裡的人依然沉默,易天卻也不再出聲,只耐心等著穆然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穆然終於開了口,“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理解了易天你的意思……”他的聲音有些無措,“我是個很無能的人,活到現在,什麼都沒有,甚至還對你做過那樣卑鄙的事。”
  “如果易天你……你只是感激我救你,愧疚那次的受傷影響到了我的壽命,你沒有……”
  “我愛你。”話音被打斷,穆然愣住,眼淚瞬間又湧了上來。
  易天環在穆然腰上的手收得越來越緊,他低頭,在穆然耳邊又說了一遍,“穆然,我愛你。”聲音堅定,沒有任何猶疑。
  穆然被易天帶得越來越向前傾,身體也和易天貼得越來越緊,他有些慌張地掙扎,“別壓到傷口……”
  易天松了力氣讓穆然直起身,只是握住他的手卻沒有放開,他看著穆然有些紅的眼睛,沉聲道:“對不起,是我太心急了。我不逼你,你回去好好想想。”易天頓了頓,“我家裡的事,我也會給你一個確定的答覆,以後絕對不會讓你和穆槿受到傷害。”
  穆然看著易天,正想說什麼,門外突然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易天抬頭應了聲,蘇文陽推門進來,穆槿被他抱在懷裡,已經歪著頭睡著了。蘇文陽也知道穆槿現在對穆然有多重要,他怕孩子著涼,也就顧不上會不會打斷易天和穆然的談話了。
  穆然一看見穆槿就趕忙走了過去,他想伸手把穆槿接過來,蘇文陽微微搖了搖頭,“沒事,我抱著就行。”穆然收回手,正想脫掉身上的外套蓋在穆槿身上,易天就壓著聲音開了口:“你別脫,用我的衣服。”說著示意了下蘇文陽,蘇文陽抱著孩子走到易天面前,易天從床上直起身,伸手拿起掛在病床邊的外衣,蓋在了穆槿身上,然後才對著穆然道:“回去吧。”
  穆然走過來,看著易天,目光中有些忐忑,“那我明天再來看你。”
  易天點點頭,握住穆然的手吻了吻,“我想喝你煮的粥。”
  穆然耳朵有些發燙,他移開視線,輕聲道:“那我明天帶過來。”
  易天嗯了聲,放開了穆然的手。
  穆然又看了看易天,叮囑了句“好好休息”,這才和蘇文陽離開了病房。

  穆然續49

  第二天早上天才剛亮穆然就醒了。
  穆槿睡得淺,被他起身的動作弄醒,睜眼迷迷糊糊地喊“阿爸”,穆然低頭哄她,“阿爸去做飯,穆槿再睡會兒。”穆槿也沒真正醒過神,眼皮都有些抬不起來,聽了穆然的話,微微嗯了一聲,眼睛又慢慢合上。
  穆然看了看她,伸手把蓋在她身上的小棉被拉高了些,這才下了床。
  他以前為了易天的胃病諮詢過很多醫生,自己也看了很多資料,知道小米暖胃安神,南瓜性溫味甘,對保護胃腸道粘膜,促進潰瘍面癒合都有很好的作用,就在廚房裡做起小米粥和南瓜湯來。
  外面的天光還未大亮,頂上的燈泡大概是用的時間久了,亮度並不太好,整個廚房看起來有些暗。
  穆然低著頭淘洗小米,臉上的表情很是認真專注。
  其實他一個晚上都沒睡好,腦子裡翻來覆去都是易天說的那些話,那句別不要我,還有我愛你……都對穆然造成太大的衝擊,直到現在他都還是會有一種深深的不真實感,還在懷疑這一切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要不要跟易天回去?可是如果真的回去了,易天又發現對自己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怎麼辦?就算易天現在真的喜歡他,但他身邊有那麼多外貌家世都優秀的人,易天會一直喜歡他嗎?還有穆槿,還有易天家裡的問題……
  穆然想著想著才發現,他跟易天在一起順利走下去的可能,幾乎為零。
  “阿爸!”
  穆然聽到聲音回過神來,一轉頭就看到穆槿站在廚房邊看著他,頭上紮著兩個小辮子,只是一個辮子歪在耳邊,一個辮子歪在腦後。
  穆然看著她,哭笑不得地問:“穆槿自己梳的頭髮?”
  穆槿重重地嗯了一聲,大聲道:“阿爸做飯。”
  阿爸做飯很辛苦,所以我自己梳頭發。穆然知道她說的話是這個意思。
  穆然心裡有些難受,他走到穆槿面前蹲下,看著她溫聲道:“穆槿去刷牙洗臉,吃完飯阿爸重新給穆槿梳頭發。”
  其實穆槿自己也覺得頭髮沒梳好,看起來怪怪的,跟阿爸平常梳的不一樣,這下就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轉身跑進了衛生間。
  穆槿是他撿回來的,是他的責任,如果他跟易天在一起,就意味著又給易天增加了一個負擔。而且三個人在一起生活,穆槿對易天肯定也會產生感情,如果有一天易天後悔了不要他跟穆槿,那對孩子又會是一次傷害吧。
  穆然想著,嘴角的笑淡了下去。從昨天起心底燃起的那些微小的、帶著奢望的火花,一點點暗了下去。
  蘇文陽像是算準時間來的。
  在穆然和穆槿都吃了飯,做好了準備正要出門時他敲響了門。
  穆然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不用老過來接,我們自己過去就好了。”
  蘇文陽淡淡道:“別這麼客氣。”完了低頭看穆槿,輕聲問:“穆槿吃了早飯沒?”他其實知道穆然和穆槿肯定是吃過了的,也只是逗著穆槿說說話。
  穆槿乖乖點頭,“吃過了。”
  蘇文陽笑笑,帶著他們上了車。
  到醫院時易天正在換藥,穆然也不多問,放下了保溫杯站在一邊靜靜看著,等他看清易天腹部上大約5、6釐米長的刀口,臉色就微微有些發白。
  蘇文陽怕嚇到穆槿,帶著她站得遠了些,又蹲下身平視著穆槿,低聲問:“叔叔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穆槿可以接受在病房外等著穆然,但是要她離開穆然跟別人走,她是不願意的。所以當下就抬頭看著穆然搖了搖頭。
  穆然聽到聲音,趕忙走過來道:“不用不用,她跟我在一起就好。”
  蘇文陽也並不急著說話,他從懷裡摸了摸,掏出個做成熊貓形狀的手機,撥了穆然的號碼遞給穆槿,“有這個穆槿就可以隨時找到爸爸,離得很遠也沒關係。”
  那手機做得很是可愛精緻,也不知道蘇文陽哪裡來的。小孩子對這種東西一向沒抵抗力,穆槿也不意外。她先是抬頭看穆然,見穆然沒有反對的意思,這才接過來,學著穆然平常接電話的樣子,放在耳邊歪頭聽著。
  穆然不願掃了孩子的興,從褲兜裡拿出手機接通,對著話筒輕輕“喂”了一聲。
  穆槿臉上一下就露出個大大的笑來。
  蘇文陽牽著她往門外走,等隔得遠了些,穆然又對著手機笑著喊了聲“穆槿”,幾乎是立刻,聽筒和門外就同時傳來了帶著興奮的聲音,“阿爸!”
  穆槿掙開了蘇文陽的手,噠噠噠飛快地跑回來,看著穆然,眼睛亮晶晶地道:“聽到阿爸的聲音了!”
  穆然看著她高興的樣子,想著她呆在病房裡也的確無趣,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頭問:“穆槿想不想跟叔叔出去玩?”
  昨天穆然來看易天時蘇文陽在外面帶了穆槿很久,最後她也是在蘇文陽懷裡睡著的,所以穆槿並不排斥蘇文陽。她又知道穆然來這裡是要照顧生病的叔叔,當下就有些猶豫起來。
  蘇文陽從後面走過來抱起她,安撫道:“沒關係,一會兒我們就回來。”
  穆槿又看看穆然,見他臉上鼓勵的笑容,終於是點點頭,輕輕道了聲好。
  “麻煩你了。”穆然轉頭看著蘇文陽,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蘇文陽搖搖頭讓他放心,這才帶著穆槿走出了病房。
  易天的目光一直都在穆然身上,見他低頭輕聲跟穆槿說話時,臉上那樣溫柔耐心的表情,不知道怎麼的就心動得不行,甚至是抑制不住地想要吻他。
  醫生早就換好藥離開了,蘇文陽又帶著穆槿走了,房間裡就剩下他們兩個。穆然一轉頭,對上易天的目光,不知怎的心跳就變快了些,人也緊張起來。
  他走到易天床前,垂下目光有些結巴地道:“先……先吃飯吧。”說著就把保溫杯裡的小米粥和南瓜湯倒了出來。
  易天還是看著他,一臉認真地道:“我想吻你。”
  穆然手猛地一抖,湯差點灑了出來,臉也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這句話太難回答,說什麼都不對,穆然乾脆什麼都不說,只把碗端給易天,窘迫地道:“吃飯吧。”
  易天知道他不自在,也不再為難他,接過碗喝起粥來。
  溫熱的小米粥滑進胃裡,胃部的疼痛好像都消失了許多,易天一口一口慢慢喝著粥,臉上的表情專注得甚至讓人不敢出聲打擾。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易天突然抬起頭,看著穆然輕聲問:“那次很痛吧?”
  “什麼?”穆然被這句冷不丁冒出來的話弄懵了,有些茫然的看著易天。
  “我把粥打翻在你身上的那次,是不是很痛?”易天問得很認真。
  穆然楞了楞,這才反應過來易天說的是什麼,趕忙搖了搖頭,“沒有沒有……”
  易天放下碗,伸手摸了摸穆然的臉,聲音有些低沉,“對不起,以前做了很多過分的事。”
  穆然眼睛微微有些濕,他從來沒想過易天會跟自己道歉。而且那個時候,明明是他自己死纏著易天……
  “我沒關係。”穆然又搖了搖頭,“但是你……”他猶豫了一下,這才輕聲道:“別再喝酒了,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
  易天點點頭,鄭重答:“好,以後都聽你的。”
  穆然有些慌張,“我不是這個意思!”
  易天看著穆然,嘴角帶出個淡淡的笑,“我是這個意思。”說完也不管穆然的反應,端起碗低下頭繼續喝粥。

  穆然續 50

  穆然本還想說什麼,但看易天低頭喝粥了,也就沒再出聲打擾。等易天吃完了,穆然把碗和保溫杯都收拾了一下,這才重新在床邊坐了下來,猶豫著重新開了口,“易天。”
  易天聞聲,抬頭看他。
  穆然有些緊張地握了握手,“昨天你問我的問題,我已經想好了……”說話間他低下頭,避開了易天的視線。
  易天看他的反應,嘴角的笑收了收,表情變得認真起來。
  “我現在身體挺好的,你別擔心。”他先是說了這麼一句話。
  “這邊的生活也習慣了。”他頓了頓,輕聲道:“我跟穆槿在這裡都挺好的。”
  “所以,我就……”穆然的指節有些發白,“我就不回去了。”
  屋子裡一下就靜了下來。
  穆然低著頭等了一會兒,還是什麼聲音都沒有。他也不敢抬頭看易天,只是有些忐忑地想,這樣回答是不是有哪裡不對,會不會讓易天覺得自己不識好歹。
  他的手微微握成拳,拇指在食指指節上不斷摩擦著,一看就知道人緊張得有多厲害。易天沉默地看著他,半晌,突然伸手過去把他的手握進手心,把人拉得離自己近了些,垂著目光隨意地道:“不想回就不回吧。”
  穆然詫異抬頭,還沒來得及說話,易天就湊過去在他唇上親了親,低聲道:“如果你想留在這裡,我們就留在這裡。”
  穆然楞了一下,等他反應過來易天話裡的意思,人就著急地站了起來,“不是不是……易天你不用……”穆然有些慌張地搖頭,“你過自己的生活就好。”
  “過自己的生活?”易天愣了下,隨後反問。
  穆然點點頭。
  “什麼樣的生活?”易天又問,還不等穆然回答,他就自己接了話,“工作,應酬,閒暇時跟朋友出去玩玩,遇上對胃口的人了,就上上床各取所需。然後隨父母的意願結婚生子,一直到老死,跟你再無瓜葛。過這樣的生活,對嗎?”
  穆然怔怔地看著易天,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易天嘴角帶出個諷刺的笑,“兩次都是這樣。”
  “上一次說我胃不好,要我多注意,然後答應了會等我回來。可是等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不見了。”
  他的聲音變得低啞,“今天也是。給我做粥,要我好好照顧自己,然後告訴我,你過自己的生活就好。”
  “穆然。”易天嘴角的笑消失不見,神情有些痛苦,“哪有你這樣殘忍的人。”
  穆然沉默著沒說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抖著聲音開口,“我不知道,如果你有一天突然後悔了怎麼辦……如果穆槿也對你產生感情,你不要我們了怎麼辦……還有你家裡……”穆然搖了搖頭,“怎麼會同意我們在一起……”
  易天的聲音有些苦澀,“你擔心的這些問題,不管我承諾多少遍,如果你不相信,那也只是沒什麼用的空話。但是穆然,你別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推開,連留在你身邊的機會都不給我。”
  穆然看著易天又一次地請求和示弱,想說他並不是想要什麼承諾,也不是想要把易天推開,他只是不願讓他為難。可努力了幾次,聲音卻始終哽在喉嚨裡,怎麼都發不出來。
  易天等不到回答,心裡總歸有些失望,但他也不願再給穆然壓力,只是道:“你不願回去,我不勉強你。等蘇文陽回來,我讓他聯繫一下,你在醫院裡好好做個徹底的檢查,看看現在身體狀況怎麼樣。”其實易天來之前就在家那邊安排好了醫生,只等穆然一回去就能做檢查,家裡也找了營養師,打算好好給穆然調理一下身體。只是現在看穆然的態度,短時間內他是不會願意回去了。這邊的醫療條件不比那邊,易天考慮,先等穆然的初步檢查結果,不行就把那邊的醫生請過來。
  穆然知道易天是好意,也不願再讓易天擔心,點了點頭,應了一個好字。
  易天心裡松了一口氣,他還想問問穆然在療養院時的恢復情況,病床邊的手機就突然響了起來。易天皺眉,拿過手機發現是家裡的號碼,也沒多想就接通了電話。
  只是等易天聽到了那邊的聲音,臉色就微微一變,然後立刻對著電話恭恭敬敬地喊了聲,“爺爺。”
  穆然看易天的神色變得這麼鄭重,擔心易天不方便說話,起身想要離開,只是他才剛剛站起來,就被易天拉住了手,示意他坐下來。
  易天還在繼續聽著電話,穆然不敢打擾他,也就順著易天手上的力道坐了下來。
  通話時間並不長,易天也沒說什麼,連著說了幾個好就掛斷了電話。
  易天握了握穆然的手,開口道:“明天要回去一趟,事情完了我再過來。”
  穆然微微皺了皺眉,看著易天有些擔心地問:“明天就回去?但是傷口還沒好完……”
  易天搖搖頭,笑了笑,“沒關係,不礙事。”
  “易天,你家裡……”穆然頓了頓,猶豫著道:“是不是有什麼事?”
  易天並不正面回答,只是安撫穆然,“你別擔心,等我回來。”
  穆然還想說話,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等穆然應了聲進來後,就見蘇文陽推開門,穆槿跟在他腳邊進來,一看見穆然就跑過來撲在他身上。
  穆槿上身穿著件圓領小毛衣,外面是羊毛呢料的粉色外套,下身是配套的小裙子,腿上穿著鹿絨棉打底褲,腳下蹬著一雙白色的小靴子,說是哪位富人家的小千金也不會有人懷疑。
  穆然吃驚地看著蘇文陽,還沒等他開口,穆槿就靠在穆然腿上有些委屈地道:“叔叔說是阿爸讓買的。”蘇文陽給穆槿買了些秋冬裝,穆槿開始不願意穿,被蘇文陽哄了好久,又說是穆然讓買的,她才猶猶豫豫地穿上了。
  穆然朝蘇文陽看過去,見蘇文陽一臉淡淡的表情,好像事實就是穆槿說的那樣。穆然知道蘇文陽是真的對穆槿好,也就不再推推拖拖地計較,他朝蘇文陽笑笑,無聲地道了下謝,又把拉著他看起來有些不安的穆槿抱起來,輕聲道:“是阿爸請叔叔買的,穆槿的新衣服很漂亮。”穆槿這才放鬆了些,臉上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來。
  晚些時候蘇文陽把穆然和穆槿送了回去,又跟穆然確定了去做檢查的時間,這才回了醫院。
  他到時易天正在跟他媽打電話,掛了電話他才對著蘇文陽道:“我媽為了我的事把老爺子請回來了。”易天他爺爺為了易家辛苦了一輩子,自從易海釗真正接管家裡的事後,老爺子就離開了老宅,找了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住著修身養性去了。易家人都清楚,除非是真出了什麼大事,否則是絕對不能去打擾老爺子的。沒想到易天他媽因為擔心易天和易海釗會再起衝突,竟然把老爺子請了回來。
  蘇文陽聽著易天的話,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易天卻像是不覺得有什麼,只對著蘇文陽淡淡道:“明天早上就回去。”

  穆然續51

  易天到老宅時家裡正在吃午飯,大概是易老爺子回來的關係,家裡來了許多人,幾個叔伯就不說了,連一直呆在國外許久不見的二叔公也在。
  易天走到易老爺子身邊低頭恭敬地叫了聲爺爺,又跟家裡的長輩都打了招呼,這才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易海釗沉著臉沒說話,連易天叫他時他也沒答應。易天住院時他媽把江秘書叫去了醫院,又擺出了夫人的身份逼得江秘書不得不把穆然的消息透露出來。易海釗知道這個消息時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如果不是易天他媽給老爺子打了電話,他被老爺子攔住,易天哪裡可能找到穆然。
  易天他媽卻不管易海釗,問了問易天的情況,又轉頭跟家裡的傭人吩咐了幾句。
  沒一會兒傭人就從廚房裡端上來些魚粥、豆腐羹和雞湯,易天他媽道:“先喝點湯,別吃冷的和辣的。”
  易天他爺爺本來正和他叔公說著話,聽到這裡他微微一抬頭,看著易天淡淡問:“身體可好些了?”
  易天低頭答:“已經沒事了。”
  老爺子點點頭,“回頭讓老陳給你看看。”老陳是老爺子帶在身邊的醫生,醫術自是不用說的。
  易天應了一聲,見老爺子沒有其他問題了,這才低頭吃起飯來。
  家裡人都知道易天愛上了個男人,甚至為了這個男人不惜跟易海釗對抗,關係緊張到了極致。有幾個人家裡的孩子跟易天一般大小的,臉上就帶出些蠢蠢欲動來。如果易天再這麼鬧下去,那自家孩子不就有機會了?這些人心裡這麼盤算著,對易老爺子就越發恭敬巴結起來。
  易天卻不管他們,垂著目光自顧自地吃飯。
  吃完飯後,老陳給易天做了些簡單的檢查,又看了看易天的手術報告,走到易天他爺爺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老爺子皺皺眉,再抬頭看易天時目光裡就有些不悅了,“你大了,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心裡要有個數。”
  易天低頭,恭敬地答:“是,爺爺。”
  老爺子搖搖頭,叫上了易天的叔公、易海釗還有幾個叔伯,又轉頭對易天道,“你在下面等著,一會兒叫你你再上來。”說完也不等易天回答,就帶著人進了二樓的書房。
  等人都走了,易天他媽才拉著他坐下,語氣有些埋怨地道:“傷口還沒好完就去找人了,有這麼著急嗎?”
  易天笑了笑並不答話,他伸手把他媽的手握進手心,看著他媽低聲道:“媽,謝謝。”
  易天他媽瞪了他一眼,不高興地道:“謝什麼?謝我攔著你爸,還是把你爺爺請回來?我告訴你,我可沒說我同意你跟那人在一起了。”說到這裡她皺起眉頭,“明明就是個不怎麼樣的人,真不知道你是著了什麼魔,從小到大都沒見過你這樣……”
  易天知道他媽是心疼他,所以也不並不多說什麼,只是輕聲道了一句:“他很好。”
  “好什麼好,甯寧都跟我說了這人心術不正!”
  易天一愣,目光中立刻就帶出些冷意來。只是他掩飾的好,易天他媽也並未察覺,還在說著些置氣的話。
  兩個人也沒說多久,樓上就下來一個傭人,說請易天上去。
  易天上了樓,推開書房門就見老爺子坐在書房中間,手上滾著對玲瓏翡翠玉球,正閉眼想著什麼。老爺子滿頭銀髮,鬍子斑白,眉心處的幾道深紋像是用木刀刻出來的。他身量高,背也挺得筆直,看起來很是威嚴。
  老爺子聽到開門聲,睜眼看了眼易天,又抬抬下巴示意他坐下,等了一會兒,他才開口道:“你從小都很爭氣,爺爺對你的期望也很大。怎麼到了這個年紀,人反而糊塗了?”
  易天聽了話,也不多說什麼,直接起身在屋子中間跪下,微微低下頭,對著老爺子道:“辜負爺爺的期望了。”
  老爺子搖了搖頭,“你如果已經做了決定,那我們再攔著你,也只會疏離你跟家裡的關係。爺爺問你,你還是決定要跟那個人在一起?”
  易天一秒也沒猶豫,點了點頭,道了聲是。
  老爺子皺眉,閉上了眼慢慢轉著手上的玉球。半晌,他才重新睜開眼睛,把桌子上的一個紅色印章往前推了推,沉著聲音道:“如果你還是堅持,那這個印章就不能傳給你了。明白爺爺的意思沒有?”
  那印章只有易家家主有。易家的分紅還有一些關鍵性檔,不經過家主的蓋章就不會成立生效。易天是這一輩裡最出類拔萃的一個,其他幾個哥哥弟弟都表現平平,不出意外的話,家主的位置傳給他,也就是近幾年的事了。
  屋子裡靜默下來。房間裡有人為易天著急,也有人等著看他笑話。易海釗雖然什麼都沒說,但手上已經握成了拳,手臂上青筋暴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間裡才響起了易天的聲音,“明白。”
  老爺子看向他,易天臉上的表情不變,沉聲道:“印章就請爺爺傳給其他人吧。”
  他的話音一落,易海釗就起了身,抓起身邊的青瓷茶杯對著易天砸了過去。
  一樣的場景一樣的人,時間仿佛回到了過去。這次易天依然不躲不避,任由茶杯砸中自己的額頭,臉上還是淡淡的沒有表情。
  易天他大伯站起身把易海釗按了回去,又勸了幾句話。
  易天他爺爺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慢慢放回去,這才道:“我年紀大了,也沒人把我放在眼裡了。”
  易海釗臉色一變,對著老爺子喊了句,“爸……”
  老爺子看也不看他,只對著易天道:“你自己做的選擇,自己要承擔後果,爺爺也不多說什麼。只一句,無論如何你要有個自己的孩子,也讓你父母有個盼頭。”現在這年頭做代孕也不是什麼稀奇事,老爺子不逼他成家,但是他必須有孩子,這是老爺子最大的讓步。
  易天也知道他爺爺話裡的意思,如果他不答應,那上面的話自然也不成立。老爺子要出手阻礙他跟穆然在一起,那他根本就束手無策。所以易天點了點頭,對著老爺子應了聲好。
  老爺子微微歎氣,看著易天的目光裡終究還是帶上了失望。他揮揮手,道:“行了,出去把頭上的傷處理一下吧。”
  易天點頭,從地上站起來,對著老爺子和幾個長輩鞠躬示意,然後才走出了房間。
  老爺子就算已經不執掌易家的事,但他說的話依然最有分量,易天他父親再想阻攔,也是不可能的了。易天本來以為自己要跟家裡鬧個天翻地覆,甚至做好了跟家裡斷絕關係的準備,他沒想到老爺子會出現,讓他用最小的代價解決了家裡的問題。
  家主的位置,說易天不想要,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易天也明白,這個世界永遠是公平的,你要想得到什麼,那麼你就要付出些什麼,沒有誰可以占盡便宜。他不是依附易家才能生存下去的廢物,沒有家主之名,也不過是丟失了些名頭權力,他一樣有能力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是要他放棄穆然,永遠都不可能。

  穆然續52

  易天爺爺難得回來一次,就在老宅裡多住了幾天,易天自然也是要陪著的,暫時也不能回去找穆然。只是他每天都要跟穆然通幾個電話,問問穆然在做什麼,偶爾也會問問小穆槿,知道他們兩個一切都好,才會稍稍放下心來。
  徐冉本來從聽到穆然的消息時就想去找人了,但是她一直在國外幫她老師帶著幾個學生,也脫不開身。等到手上的事情好不容易忙完了,才剛回國她就問了易天穆然的地址,然後直接奔著錦溪區去了。
  賀旭東不放心她,又勸不了徐冉休息,乾脆就陪著徐冉一起去。
  徐冉到的時候穆然正在看穆槿畫畫,他聽到敲門聲,問了聲是誰,外面也沒人答。穆然有些奇怪地起身,一打開門就見徐冉和賀旭東站在門外笑看著他。
  穆然楞了一下,回過神來就有些激動地叫了聲,“徐冉姐。”
  徐冉瞪他,隨後又給他一個大白眼,“姐什麼姐,走了這麼久都不知道給我打個電話!”徐冉當初聽了江秘書的話,又看了穆然的信,以為穆然只是去療養院治療,身體好了後自然就會回來,所以徐冉也不急著去找他,想著他在療養院靜養也好,免得一會兒又是林涵一會兒又是簡寧的,鬧得他不安生。哪知道穆然走了後就再也杳無音訊,就算徐冉再去問江秘書,江秘書也只說穆然是自己離開的,他也不知道穆然在哪兒。徐冉哪裡相信,但就連易天都沒有辦法,她又怎麼可能從江秘書那裡問出話。
  穆然也不解釋什麼,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後招呼徐冉和賀旭東進了屋。
  其實他當初離開時,跟江秘書做了保證,不會跟易天聯繫,也不會跟徐家小姐有聯繫。徐冉如果知道他在哪兒,賀旭東當然也會知道,賀旭東跟易天那樣的交情,就算徐冉不告訴易天,賀旭東也會把消息透露出去。所以穆然離開這麼久,連個電話都沒有打給徐冉過。他其實也不願徐冉再為他的事費心,他已經麻煩她太多了。
  穆槿本來正低著頭拿著蠟筆塗顏色,等她聽到聲音,看見穆然帶著兩個不認識的人進了門。穆槿一下就丟開蠟筆,從椅子上跳下來有些緊張地跑去過抱住穆然的腿。
  徐冉來之前就聽易天說了穆槿的事,所以她也不奇怪,蹲下身看著穆槿道:“哎呀這是小穆槿吧,好可愛!”
  穆槿被她嚇得使勁往穆然腿後躲。
  穆然笑了笑,彎腰把她抱起來,輕聲道:“這是徐阿姨和賀叔叔,都是阿爸的朋友。”
  小穆槿已經被這幾天連番冒出來的“阿爸的朋友”搞糊塗了,但是她也不問,只乖乖叫了聲徐阿姨和賀叔叔。屋子裡有火爐所以並不冷,她身上穿著件薄外套,外套帽子還做成了兔子耳朵的形狀。穆然今天和她沒出門,所以也沒給她綁頭髮,只給她用了一個草莓髮夾。
  徐冉看著長相打扮都可愛得不行的穆槿,又聽她叫了人,心都要化了。她伸手過去哄:“穆槿,讓阿姨抱抱。”
  穆槿扭頭看穆然,見穆然笑著看她,就點了點頭,伸手讓徐冉抱了過去。
  賀旭東一直在旁邊看著,這時也忍不住了,手肘拐了一下徐冉,摸摸鼻子道:“老婆,咱們也生一個唄。”
  以往他提這個問題,徐冉總是推脫,哪知這次徐冉居然點點頭,一臉認真地道:“是該考慮了。”
  賀旭東當下就嗷了一聲,只差沒從地上跳起來蹦兩下了,徐冉嫌棄地看他,穆然在一邊笑起來。
  “你們先坐,我給你們泡茶。”穆然吸取了易天和蘇文陽來時的教訓,家裡準備了些茶葉打算以後招呼客人,沒想到今天就給用上了。
  徐冉應聲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等穆然給他們泡了茶,徐冉才問他:“現在身體怎麼樣了?”
  穆然點點頭,“挺好的。”頓了頓又道:“在療養院時我一直吃著徐冉姐開的藥,後來我覺得狀況越來越好,就自己減了藥量,現在已經沒吃藥了。”自從決定了要好好活下去後,穆然就一直很配合治療。從療養院出來後他忙著安頓生活,之後又撿到了穆槿,更是要為穆槿的未來考慮,哪裡還有時間胡思亂想。
  徐冉笑,“小穆穆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穆槿聽到徐冉對穆然的稱呼,抬起頭奇怪地看著穆然,穆然有些窘迫又無奈地喊了聲:“徐冉姐……”
  賀旭東在一邊火上澆油,連連點頭道:“這名字不錯。”
  徐冉白他一眼,又轉頭對著穆然認真道:“穆然,回去吧。”
  穆然一愣,徐冉接著道:“易天的事暫且不說。只是你在這裡,穆槿又還小,要是真有點什麼急事,連個可以幫忙的人都沒有。”
  “我……”穆然張嘴,臉上的表情有些猶豫。
  徐冉卻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麼,打斷他道:“你要是真把我當朋友,就別提什麼麻煩不麻煩的。”
  穆然低頭苦笑了下,他的確是覺得自己給徐冉添了太多麻煩。
  賀旭東看得著急,也開腔勸:“行了行了,你就回去吧。況且易天家裡也同意你們了,你就別……”
  “什麼?”穆然抬頭,看著賀旭東詫異地問。
  賀旭東也愣住,“你不知道?易天沒跟你說?”這都過去幾天了,穆然不可能不知道啊……
  穆然茫然地搖了搖頭,“易天只說家裡有事,他忙完了再過來……”
  賀旭東苦笑,“現在所有人都在說易家的易天為了個男人連家主的位置都不要了,你竟然不知道……”
  穆然還是怔愣著不說話,賀旭東搖搖頭,“你知道易家家主意味著什麼嗎?我都算是服了易天了……”
  “到底……”穆然咽咽口水,有些艱難地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一次是徐冉接了話,“易天跟他爺爺達成了協定,他放棄家主的位置,家裡也不再阻攔你們在一起。”徐冉本來還以為易天會立刻把這件事告訴穆然,讓穆然知道他為穆然付出了多少,誰知道他竟然到現在都沒說。
  賀旭東看著還怔愣著回不過神來的穆然,想了想道:“你知道那次車禍你搶救過來後,中途又突然斷了呼吸,易天在你病房外瘋了似的哭著叫你,把自己腿上的傷口都掙開的事嗎?”
  穆然呆呆地看著賀旭東,像是根本理解不了他在說什麼。
  賀旭東搖頭,“我從小跟他一起長大,他那人驕傲得不行,我印象中就沒見他這麼哭過……”完了他接著說:“你知道他怎麼胃穿孔的嗎?他在酒吧裡見到個人跟你挺像,就讓這人給他做了一頓飯,然後估計是真的想你想得不行了,大半夜自己開車回了你生病時住的地方,喝了好幾瓶烈酒。要不是我留了個心眼跟陸遠去找他,他估計在那兒痛死都沒人知道。”
  穆然張了張嘴,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我不知道……”
  賀旭東苦笑,“得了,我算是明白你怎麼老想著走了。他什麼都不告訴你,你怎麼可能會相信他?”
  穆然握緊手,有些無措地問:“那……易天現在怎麼樣了?他家裡,家裡有沒有為難他?”
  徐冉正想說話,賀旭東就搖了搖頭,歎著氣道:“其實也沒怎麼樣,就是被他爸打了一頓,手術刀口又裂了,現在在醫院躺著。”說話間他拉住徐冉的手用力捏了捏。
  穆然猛地站起身,臉上的表情很是慌張,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抖:“那我去看他……”說完也不等他們回答,進了臥室開始收拾東西。小穆槿也跟著跑了進去。徐冉扭頭看賀旭東,不悅道:“你幹嘛騙他!”
  賀旭東無奈,“行了老婆,你看穆然那反應,要說他不愛易天,你信嗎?”
  徐冉沉默著不說話。
  賀旭東起身,走出屋外給易天打了電話,“易大少爺,你家穆然我給你騙回來了。”
  那邊易天的聲音一下就急了起來,“你跟他說了什麼?誰讓你多管閒事了!”
  賀旭東嘖嘖了兩聲,“行了行了你別急,我也沒怎麼著,反正你就好好等著吧。”說完也不等易天回話就掛了電話。
  賀旭東搖著頭進屋,他覺得他對徐冉已經夠無可救藥了,沒想到易天對穆然比他還嚴重。明明這兩個人都愛對方愛得要死,真不知道是怎麼折騰到現在都還沒在一起的。

  穆然續 53

  賀旭東掛了電話,剛進屋沒一會兒,他手機就響了起來。他摸出手機低頭看是易天的號碼,皺了皺眉正要接,一抬頭看到穆然從臥室裡出來了,順手就把電話掐了。只是停了幾秒手機又響了起來,賀旭東朝穆然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出屋子接起電話,壓低聲音道:“你又怎麼了?”
  “你們什麼時候到,我去接穆然和穆槿。”易天在那邊問。
  “接什麼接啊,你現在的任務就是趕緊回家躺著,最好在臉上撲點粉什麼的。到時候我再找個理由把穆然送過去,說不定他看到你,一心疼就以身相許了……”賀旭東邊說邊腦補易天的糗樣,差點沒抑制住笑出聲來。
  易天沒心情跟他開玩笑,只是道:“這樣,我讓蘇文陽去接穆然,先把他送二院去做個檢查。我現在去請老爺子的醫生,到時候過去給他看看。”
  賀旭東想到穆然當時車禍的情況,又聽易天那麼嚴肅的聲音,突然覺得自己真是挺無聊的,一時間也笑不出來了,就摸摸鼻子道:“行,我知道了。”
  等賀旭東再回去時穆然已經收拾好東西了,徐冉正叮囑著穆然把門窗鎖好,賀旭東也跟著插了句話,讓他把貴重的東西都帶走。穆然點點頭,又再檢查了一遍,確定都沒有問題了,幾個人才離開了錦溪區往市里的機場趕。
  穆槿因為是第一次坐飛機,人就有些緊張和害怕,從飛機起飛時就開始暈機,難受得想吐又吐不出來。穆然抱著她溫聲安撫了許久,她才靠著穆然迷迷糊糊地睡過去。飛機要降落前穆然擔心她的耳朵會痛,不得已又把她叫醒,喂了點水和肉脯幹。穆槿嘴巴嚼著,耳朵倒是沒痛,就是人還是懨懨的沒有精神。
  等下了飛機,才出大廳就看到蘇文陽在車邊等著他們。賀旭東和徐冉還有事,就不跟著去醫院了。穆然跟他們道了別,帶著穆槿上了車。剛坐下就有些擔心地問蘇文陽:“易天現在怎麼樣了?”
  蘇文陽專注地開著車,沉聲答:“你別擔心,易少很好。”
  穆然只當蘇文陽在安撫自己,眉頭依然皺得緊緊的。
  等到了醫院,才剛下車穆然就看到了易天。他心裡著急,也沒多想就快步走過去問:“你怎麼下來了,傷口……”易天拉住他的手打斷他的話,“別急,我沒事,賀旭東騙你的。”
  穆然愣住。
  易天笑笑,又補充了句:“受傷的事是假的,但爺爺的事是真的。”
  穆然還是沒說話,易天捏捏他的手,輕聲道:“你別生氣,我不是存心的。”說完他自己微微低頭,把額上那個小小的裂口露給穆然看,“被茶杯砸了一下,還挺疼。”穆然仔細看傷口,臉上的表情有些心疼。易天趁機親了他一下,然後拉著人往醫院走,“把你騙過來是想好好給你做個檢查,剛好我爺爺的醫生也在。陳老醫術好,讓他給你看看開幾個好方子。”
  穆然被易天親人的動作震得回不過神來,往前走了幾步,他才有些著急地道,“還有穆槿……”
  “沒事,蘇文陽會照顧她。”
  穆然回頭,果然見蘇文陽正抱著穆槿低聲跟她說著什麼,穆槿不鬧也不掙,看見他回頭還朝他揮了揮手,穆然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等全部檢查完時天已經全黑了。
  醫生說穆然的身體沒什麼問題,恢復得很不錯。這大概還是要歸功於他車禍後治療得當,不管是醫生還是藥物,樣樣都是最好的,易天甚至還特意從國外請了幾個醫生回來。另一方面,醫生也說了,受過那麼嚴重的傷,要真說沒一點影響那是不可能的。現在人還年輕,還看不出來,等年紀大了,身體的器官逐漸開始衰竭,各種病痛就會跟著出來了。
  這也沒什麼好辦法,只能說現在要多注意,好好調養,千萬不要再受傷。
  陳老也是這個意思。他根據穆然的身體狀況開了幾個方子,讓易天回去給他熬些中藥喝,飲食上也要注意,平時可以做些藥膳給他補補。旁邊的一個醫生聽他提起的幾味藥材的名字,心裡咋舌,這些哪是平常人家買得起的……
  等把該交代的交代清楚了,鬍子花白的陳老又抬頭掃了一眼易天,淡淡道:“性事上也要節制,他可經不起折騰。”
  易天認真地回了聲是,旁邊一直聽著他們說話不敢出聲打擾的穆然一下就紅了臉,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結果發現說什麼都不對,只得使勁低下頭避開幾個醫生的視線。
  易天和穆然把事情忙完回到家時已經有些晚了。
  做飯的張阿姨一開門看見穆然,臉上就露出個大大的笑容來,“穆先生可算回來了。”穆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打了招呼,換了鞋跟著阿姨進屋,一走進客廳就看到穆槿坐在客廳的地毯上,周圍擺了一圈的玩具和娃娃,旁邊還有個木頭小圓桌,上面放著各種水果和點心。
  穆槿等穆然等到現在已經困得不行了,蘇文陽哄她去樓上睡覺,她怎麼都不,一定要在客廳等穆然。但是終歸是累了,沒堅持一會兒就靠著背後那個比她還大的熊玩偶睡著了。穆然進去的時候蘇文陽正把穆槿抱起來準備放她回房間睡,穆然走過去低聲道:“我來吧。”蘇文陽正想說不用,小穆槿大概是聽到穆然的聲音了,迷迷糊糊地睜眼看見穆然就開始掙動起來。
  穆然趕忙把她接過來,一邊的張阿姨走過來道:“小姐的房間在樓上,我帶穆先生上去吧。”穆然點點頭道了聲謝謝,又低頭對穆槿溫聲道:“快謝謝文陽叔叔,跟叔叔再見。”穆槿從穆然懷裡抬起頭,看著蘇文陽輕聲道了句“謝謝文陽叔叔,文陽叔叔再見”。蘇文陽耐心地等她說完話,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笑著道:“穆槿晚安”。
  穆然這才帶著穆槿跟阿姨上了樓。
  等阿姨打開門,穆然一抬頭看到房間,人就楞在了原地。
  整個房間都被佈置成了淡粉色,天花板上畫著橘色的太陽和白色的雲朵,陽臺處鋪著厚厚的地毯,上面放著藍色的小木馬和做成各種水果形狀的小沙發。
  穆然呆愣著不說話,旁邊的阿姨道:“這是易先生之前叫人佈置的。”說完她像是才想起來什麼,往牆壁上按了個按鈕,就見天花板上的太陽和雲朵慢慢開始轉動,漸漸變成了月亮和星星。
  這房間還有裡面的一些玩具蘇文陽下午都帶穆槿看過了,但是現在再看見天花板上的變動,小穆槿還是看得目不轉睛,眼睛裡都像是要發出光來。
  半晌穆然才回過神來,他朝阿姨道了聲謝謝,抱著穆槿走了進去,把穆槿放在床上。他表面上看起來很是平靜,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內心受到的震動有多大。光看這個房間,都可以知道易天當時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去找自己,但是一想到自己跟他說“你過你自己的生活就好”,一想到易天當時的表情,穆然就覺得胸口悶悶的有些難受。
  穆槿睡在床上,睜著眼睛問穆然:“阿爸的身體好了嗎?”
  穆然低頭,疑問地看她。
  “文陽叔叔說阿爸去醫院檢查身體,以後就不會生病了。”穆槿小聲道。
  穆然笑,怪不得穆槿這麼聽話,在這裡等了那麼久都不哭不鬧。他低聲回答,“阿爸的身體好了,穆槿快睡覺吧。”
  穆槿點點頭,正要閉上眼睛突然又問:“文陽叔叔說我和阿爸以後就住在這裡。”問話間臉上露出疑問的表情來。
  穆然摸摸她的頭,輕聲問:“那穆槿想住在這裡嗎?”
  穆槿抬頭看看天花板上微笑的月亮和星星,小聲道:“我只要跟阿爸在一起。”
  穆然的眼睛一瞬間有些濕,他低頭親親穆槿的額頭,柔聲道:“乖,睡吧。”他沒發現易天站在門口靠著牆靜靜地看他,目光溫柔專注,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穆然續 54

  等穆槿睡著了,穆然一起身,這才發現易天站在門邊等他,身上已經換上了一套家居服。
  穆然楞了一下,放輕腳步走過去,又把門輕輕帶上,這才低聲問:“怎麼上來了?蘇先生走了嗎?”
  易天嗯了一聲,拉過穆然的手親了親,問:“累不累?”
  穆然窘迫地搖頭,易天笑了笑,牽著他進了臥室,然後道:“先去洗澡。”
  穆然有些緊張地應了聲好,連睡衣都忘記拿就進了浴室。
  他剛剛把衣服脫了,正開著花灑試水溫,外面就傳來敲門聲。穆然趕忙關了水,還來不及應聲易天就走了進來。他手上拿著套藍色的睡衣,對穆然道:“睡衣忘記拿了。”說著就把衣服放在了浴房旁邊的木架上。
  穆然在沐浴房裡,隔著沾滿了水霧的玻璃門,也不太看得清外面。只是他現在光著身體,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就低下頭說了聲謝謝。
  易天隔著玻璃門都能感覺到他的緊張和不自在。他也不為難他,放下衣服就出了浴室。
  等穆然洗完澡出來時易天已經在床上了,他背後開了盞壁燈,正低著頭看公司的文件。穆然想到易天陪他在醫院呆了那麼久,公司的事肯定耽誤了不少,一時間就有些愧疚。
  易天見穆然出來了,人卻站在門邊看著他發呆,不禁笑了笑。他把手上的檔放在床頭櫃上,拍了拍身邊的枕頭,對穆然輕聲道:“過來。”
  穆然回過神,也不扭捏,慢慢走過去上了床。
  易天看他挨在床邊小心翼翼的樣子,好氣又好笑,伸手過去把人拉進自己懷裡,在他嘴角吻了吻,語氣有些不悅,嘴角卻仍帶著笑道:“你是家裡的主人,怎麼總是這麼小心翼翼的?”
  穆然卻並沒有因為這句話放鬆下來,他抬頭看易天,眉頭微微皺著,低聲問:“易天,你跟家裡…………”
  易天知道他想問什麼,索性直接回答他:“賀旭東沒騙你。我跟爺爺達成協議,我放棄家主的位置,他不阻攔我們在一起。”他說得那麼輕描淡寫,好像這本就不是什麼值得提及的事。
  穆然楞了一下,隨後臉上露出懊惱的表情來,聲音有些急地問:“你怎麼……怎麼能做這麼傻的事!”
  易天用鼻子蹭蹭他的臉,低聲道:“遇到危險的那次,你撲到我身上時怎麼不問問自己為什麼要做那麼傻的事?”話音一落易天又搖了搖頭,“不提這個,我想跟你說的是另外一件事。”他頓了頓,見穆然在認真聽著,這才道:“老爺子讓我必須有個自己的孩子,這樣能對父母有個交代,他也好說服我父親,所以我會去做代孕。”
  說到這裡易天微微有些忐忑,他抱著穆然的手緊了緊,聲音放輕了些:“穆然,你別生氣。”
  穆然抬起頭來看他,聲音有些哽咽,“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生氣……”
  易天低頭親親他,“如果你也想要個自己的孩子……”他的話還沒說完,穆然就搖了搖頭,“我有穆槿就夠了。”
  易天笑,聲音有些無奈,“有穆槿就夠了,有沒有我都沒關係。”
  穆然從易天懷裡抬起頭來,有些著急地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易天不說話,伸手從床頭櫃上拿過來一個銀色的盒子。他打開盒子拿出稍小的那枚戒指,又看了看確定刻在戒指內圈的字母是YT後,這才抬起穆然的左手把戒指套在他的無名指上,表情認真地道,“穆然,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穆然呆呆地看著手上的戒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如果說之前心裡還會有懷疑和不安,那麼在易天為了他已經退無可退的現在,穆然問自己,還有什麼理由拒絕?雖然還是會害怕,還是有些擔心如果易天以後後悔了怎麼辦。可是眼前的這個人,有多喜歡他,穆然自己都說不清楚。
  以後會不會後悔,會不會覺得現在的自己可笑可悲,穆然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如果再因為心裡的懦弱和自卑拒絕易天,那麼他現在就會後悔。
  穆然抬起手,手指微微有些發抖。他拿起另一枚戒指,把戒指也套在了易天的無名指上,然後他鼓起勇氣,湊過去輕輕碰了碰易天的嘴,點點頭鄭重地道了聲好
  易天愣住,回過神來時就伸手扣住了穆然的後腰,低頭吻住了他。
  穆然緊張得厲害,從臉側到耳尖全都染上了一層紅。只是他也不躲,甚至還微張了嘴配合著易天的動作。易天含住他的舌頭輕輕吮吸,手從穆然的衣服下擺探進去,從腰側到小腹,在他身上慢慢遊走。
  穆然被吻得仰倒在床上,人也開始喘不過氣,鼻息間的呼吸越來越急。易天放開他,手指撫了撫他肚子上的疤痕,輕聲道:“讓我看看。”
  穆然慢慢平復著呼吸,他也不敢抬頭看易天,只是垂著目光點了點頭。
  易天湊過去輕吻他的嘴角,手上慢慢解開了他睡衣上的扣子。等扣子全部解完,易天直起身輕輕敞開穆然的睡衣,讓他的上身暴露在燈光下,然後不再有任何動作。
  穆然看著易天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臉色有些發白。他的身體並不好看,光是那兩道長長的疤痕就足以讓人倒盡胃口。穆然放在身側的手慢慢握成拳,心裡越來越不安。
  時間一點點過去,就在穆然差點忍不住想要伸手擋住那些疤痕時,易天突然俯下身,低頭在那些疤痕上一點點輕吻,聲音低啞地道:“對不起。”他離得近,說話間灼熱的氣息吹拂在穆然身體上,穆然覺得那些早已癒合的傷口開始發熱發燙。
  易天不斷輕吻著他的腹部,穆然有些不知所措地想要起身,易天按住他,又拉過他的手,先是吻了吻他無名指上的戒指,然後又在他手腕上那些猙獰的疤痕上吻著,邊吻邊輕聲道,“對不起。”
  穆然搖頭,眼前越來越模糊。他抬起手背遮住眼睛,再開口時聲音有些發抖,“易天,我……”穆然壓制住喉嚨裡的哽咽聲,“我喜歡你。”
  易天的心臟痛成一團,他俯下身輕輕拉開穆然的手,低頭吻他的眼睛,吻掉他臉上的淚水,然後伸手把他抱進懷裡,沉聲道:“我愛你。”
  也許是因為太幸福,也許是在那些“對不起”中又想起了曾經的求而不得,穆然把頭埋在易天懷裡哭得說不出話。易天抱著他低聲安撫,聲音裡沒有半點不耐。直到穆然的哭聲漸漸低下去,最後在他懷裡睡著了,易天才低頭吻了吻他臉上的那些淚痕,抱住他睡了過去。

  穆然續 55

  可能是到了新地方心裡還是有些不安,穆槿早早地就醒了過來。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左右看了看,沒有看到穆然,這才從床上坐起來,有些茫然地看著四周。
  “阿爸。”穆槿小聲地喊了一句,見沒人回應,她又提高音量喊了一聲,還是沒有人回應。穆槿臉上的表情有些慌張,她從床上翻下來,光著腳丫踩在地板上,拖鞋也不穿就急匆匆地跑到門邊踮起腳扭開門,跑了出去。
  張阿姨為了方便照顧穆然和穆槿的飲食起居,就住在樓下的客房裡。她人才剛起,正要進廚房準備早飯,就聽到樓上有跑動的聲音,一抬頭就看到光著腳丫的穆槿。阿姨趕忙上了樓,把人抱起來,壓低聲音道:“小姐怎麼了?”
  穆槿問:“阿爸呢?”臉上是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
  阿姨正要安撫人,就聽右邊的門鎖“啪嗒”一聲,易天推門走了出來。阿姨趕忙就低頭喊了一聲“易先生”。
  易天點點頭,從她懷裡接過穆槿,對她道:“你去做飯吧。”等阿姨應聲下樓了,易天才低頭安撫有些害怕的穆槿,“你爸爸在睡覺。”說著他走進房間,讓穆槿看到在床上熟睡的穆然。
  穆槿最怕的就是穆然不要她,這下見到穆然還在,人就不害怕了。她怕吵到穆然,也不出聲講話,就朝著易天點了點頭。
  易天嘴角帶出個淡淡的笑,抱著穆槿走出去,然後輕輕帶上了門。他把穆槿抱回她的房間,把人放在床上,又伸手握了握她有些冰的腳丫,低聲問:“怎麼不穿襪子?”
  易天不像蘇文陽那樣會哄孩子,問話時又有些嚴肅,穆槿心裡有些怕他,一時間就不敢說話。
  易天伸手從床邊的木椅上拿過穆槿的小棉襪,一邊低頭給她小腳丫套上襪子,一邊道:“光著腳走路會生病,穆槿生病你爸爸會很擔心。”
  穆槿低頭,小聲道了一句對不起。
  易天臉上的表情放柔和了些,他拿過外套給穆槿穿上,這才帶著孩子去洗臉刷牙。
  穆然醒得也不晚,易天帶著穆槿出去沒多久他就醒了。醒來時看到陌生的房間,穆然楞了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兒。
  外面天已經大亮,易天也不在,穆然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他心裡想著穆槿,就有些著急地掀開被子準備下床。低頭無意中看到無名指上的戒指,一時間就呆住,又過了幾秒才回過神來趕緊下了床。
  穆然下樓時易天正帶著穆槿在花房裡玩,穆槿手裡提著個白色的小水壺在給花澆水,聽到聲音扭頭,等她看清穆然,放下水壺就用最快的速度撲了過去。易天跟著起身,靠在書架邊看他們。
  穆然彎腰把穆槿抱起來,輕聲問:“穆槿自己起的床?”
  穆槿伸手環住他的脖子,又轉頭看一眼易天,才小聲道:“叔叔說阿爸在睡覺,叔叔帶穆槿下來的。”
  穆然抱著穆槿走過去,看著易天不好意思地道:“怎麼不叫我……”他平常都醒得早,這次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竟然睡了這麼久。
  易天伸手撫了撫穆然的臉,“想讓你多睡會兒。”
  其實也不是太親密的動作,只是穆然想到穆槿還在,人就有些不好意思。還好是阿姨做好早飯過來喊了一聲,才解了他的圍。
  吃完飯,穆然打電話給王琴說自己不在餐館做了。
  他知道王琴的性子,他要是現在不做了王琴是不會把前半個月的工資給他的。但是穆然也沒辦法,都到現在了他總不可能再回去。
  等把房子退了租,穆然算了算自己還剩多少錢,人就有些發愁起來。他肯定是要送穆槿去幼稚園的,這肯定就要花一大筆錢,還有雖然他住在易天這裡,但他不可能什麼都讓易天花錢,穆然想著想著,眉頭就皺起來。
  易天他爺爺明天走,他剛剛跟他媽通完電話答應晚上回去吃飯,一轉頭就看到穆然坐在沙發上皺著眉發呆,易天走過去把穆然的手握進手裡,沉聲問:“怎麼了?”
  穆然回神,臉上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易天,我想出去找工作。”
  易天一愣,隨後眉頭也皺了起來,“有要用錢的地方?”
  穆然搖搖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穆槿上幼稚園、讀書都需要錢。”說到這裡穆然頓了頓,臉上有些羞愧:“我也沒存什麼錢……”
  “穆槿上幼稚園的事我已經安排好了,到時候會有司機接送她。”易天湊過去親了親穆然,“幼稚園條件也不錯。每個班有上課的老師,也有專門看護的老師,如果你不放心,我再找……”
  穆然呆呆地聽著易天說話,聽到這裡終於是忍不住出聲打斷,“不用不用,不用這麼麻煩。”易天找的幼稚園,穆然都不敢去問學費是多少,但既然已經說好要在一起了,他也不願再去跟易天計較這些,免得易天生氣。
  穆然想了一下,猶豫著開口道:“我還是要去找個工作,總不能什麼都讓你花錢……”錢的事情多多少少在穆然心裡還是有些陰影,反正不管怎麼樣,他肯定是要有個工作的,絕對不可能天天呆在家裡讓易天養,伸手跟易天要錢。
  而且,萬一……萬一以後有個什麼變故,離開易天以後他起碼也要有能力照顧穆槿。
  易天都不用問,光看穆然臉上的表情就可以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穆然其實就是這麼個人,外表看起來軟弱,其實人倒是很好強。不勞而獲的事他從來都不會想,說來也好笑,外人都以為他在易天身上肯定撈了不少好處,但實際上他跟易天在一起那麼久,他還真是沒要過一分錢。只除了啞巴媽媽生病那次,但最後那錢其實也沒用上,還給了易天。
  易天知道穆然心裡還是不安,但是他不願意讓穆然自己出去找工作,要是他再找個又累又苦的工作來做,易天自己不得氣死?他心裡打算先讓穆然休息幾天,他再想辦法給穆然安排工作的事。
  “你才剛剛回來,先休息幾天再說吧。”易天再開口話音裡就帶出不容拒絕的味道來。
  穆然還有些猶豫,易天乾脆直接把人吻住。
  阿姨已經出去了,穆槿又在樓上的房間,客廳裡一個人都沒有。
  易天的動作越來越過分,到後面吻已經下滑到穆然鎖骨上,衣服下擺也被拉開。穆然伸手推了推易天,氣息不穩地喊了易天的名字。
  易天抬起頭來,親了親穆然的耳垂,啞聲道:“穆然,別讓我等太久。”易天現在不碰穆然,一來是擔心穆然的身體狀況不好,二來,易天也知道,他之前做的那些事給穆然留下了陰影。雖然易天自己壓抑得辛苦,但是他不會強來,起碼也得要穆然點頭答應。
  穆然看出了易天的忍耐,也明白易天話裡的意思,垂下目光輕輕點了點頭。
  晚上易天去老宅陪老爺子吃飯,徐冉倒是來了家裡做客。
  徐冉一進門就注意到了穆然手上的戒指,她呆了一瞬,然後抓過穆然的手看了看,嘖嘖了兩聲,“這是專門定做的吧。”
  穆然不懂這些,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
  徐冉眯眼,“就這麼被拐走了?有沒有聘禮?”
  穆然笑,聲音裡有些無奈,“徐冉姐……”
  徐冉歎氣,“行了行了,不逗你了。”說著就彎腰抱穆槿去了。
  吃飯時徐冉聽說穆然要找工作的事,放下了筷子道:“穆然,你還記得顧炎嗎?”
  穆然楞了一下,想了想才想起來是那次跟徐冉一起出去玩時,教他打牌的那個很開朗的男人,就點了點頭。
  “顧炎最近剛開了家私房菜館,現在正在找廚師,要不去看看?”穆然在做菜上很有天賦,與其讓他進個新公司,做回已經陌生了許久的工作,重新去適應那些新的人際關係,還不如就做他擅長的事。
  穆然趕忙搖了搖頭,“我就是自己瞎做,也沒有好好學過,哪能去那樣好的地方。”
  “那就是個普通的私房菜館,主要就是做些家常菜,而且那裡每天都是按著包廂來接人,也不會太累……”徐冉越想越覺得合適,當下就摸出手機給顧炎打了電話。
  
  穆然續 56

  易天回老宅時簡寧也在。
  簡寧才從國外回來沒多久,聽說易老爺子回來了,就帶著家裡長輩的問候來看看老爺子。易家和簡家關係不錯,簡甯又是易天他媽的學生,這倒也是人之常情。今天家裡人多,易天不願壞了老爺子的心情,也就跟簡寧點頭打了招呼,只是聲音裡還是帶上了疏離。
  易天和穆然的事鬧得沸沸揚揚,連老爺子都請回來了,簡寧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心裡難受得不行,還要盡力維持臉上的笑。等他的視線不小心掃到易天無名指上的戒指,人就愣住了。
  易天他媽也注意到了,她把易天拉到身邊,看著戒指低聲詫異地問:“這是什麼意思?”
  易天笑,也不正面回答,只是淡淡道:“過段時間我再帶他去國外把婚結了。”易天覺得兩個大男人也不需要什麼求婚,在他心裡把戒指戴上以後他跟穆然就是婚姻關係。現在穆然才剛剛回來,生活也還沒穩定下來,等事情都安排好了,他會帶穆然去國外登記結婚。
  易天他媽不高興地皺起眉,“怎麼就要結婚了?你把人帶回來我看看。”
  易天握住他媽的手,安撫道:“現在還不合適,以後有機會再見。”
  易天他媽氣得瞪他,“有這麼寶貝嗎,我看一眼都不行?”
  易天笑了笑沒吭聲,他知道他媽不會對穆然說什麼難聽的話,只是這個年紀了,難免會擺些長輩的架子,她又是個小姐脾氣,萬一問出什麼讓人尷尬的問題來,最後鬧得不歡而散就不好了。穆然本來就還在不安,要是被老人家一刺激又想帶著穆槿回去怎麼辦。
  易天他媽見易天不說話,也不再強求,只是問:“那他帶著的那個孩子,跟你們住在一起?”她當時聽江秘書說穆然收養了個流浪的小女孩,易天他媽喜歡孩子,自己也在做慈善工作,當初也是聽了這個消息,她對穆然才稍稍有些改觀。
  易天嗯了聲。
  “你們兩個大男人能帶好孩子嗎?要不我挑幾個傭人給你?”
  張阿姨飯做得好,帶孩子也細心,易天也不願意家裡再多外人,也就搖了搖頭拒絕,“不用了,孩子很懂事。”
  易天他媽還不死心,小聲道:“那你哪天把孩子帶回來我看看?”
  易天無奈,知道他媽是真的喜歡孩子,笑著點了點頭。
  他們兩母子就這樣旁若無人地聊著穆然和穆槿,易天他媽是不當旁邊的簡甯是外人,易天是當簡寧不存在。簡寧聽著他們說話,手慢慢握成了拳,嘴角的笑一點點淡了下去。
  吃完飯易天走到陽臺跟穆然打電話,知道穆然和穆槿跟徐冉吃過飯,徐冉剛剛走,他才道:“一會兒要跟爺爺談些事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去,你早點睡別等我。”
  穆然在那邊遲疑著應聲,想了想又叮囑,“那回來的時候……開車小心點。”
  易天笑,也不說話。
  穆然被他笑得臉紅,在那邊窘迫地叫了一聲,“易天……”
  易天倚在陽臺的欄杆上,抬頭看著墨黑的夜空中隱約可見的幾顆星星,臉上的表情很是溫柔。他最喜歡聽穆然這樣叫他,聲音很低,有些猶豫,又帶著些不好意思,好像都能看到他握緊手機無措的樣子。如果這個時候把他抱進懷裡,吻他的眼睛,鼻尖,嘴角,他會緊張得有些發抖,但還是會乖乖配合自己的動作……
  “易天?”穆然聽到那邊沒了聲音,有些奇怪地喊了一聲。
  易天回神,對自己這樣的走神有些無奈,頓了頓才道:“那就這樣,記得早點睡,別等我。”
  穆然在那邊嗯了一聲,易天這才掛了電話。
  易天和他爺爺談完事時已經快十點了,易海釗還是不怎麼理他,到了非得要和易天說話時態度也很不好。易天心裡愧疚,不管易海釗說什麼也不會有一句頂撞的話,倒是他大伯還安慰了他幾句。
  易天出來時簡寧也還沒走,看見他了,簡寧站起身跟易天他媽道了再見,看著是要和易天一起離開的意思。
  易天也不在意,跟他媽打了招呼就往門外走。
  簡寧跟在他後面,快到停車的地方時伸手拉住了易天,輕聲道:“我們談談。”
  易天停下腳步轉身看他,臉上的表情很是冷淡,“你說。”
  簡寧閉了閉眼,有些艱難地道:“我們以後是不是還可以做朋友?”
  易天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看著簡寧,過了半晌才開口道了四個字,“心術不正。”
  簡寧愣住。
  易天淡淡道:“瞞著自己的老師跟她兒子搞在一起,不知道叫不叫心術不正?”簡甯瞬間就白了臉色,易天卻不等他回答,拉開他的手就上了車。
  簡寧呆呆地看著易天的背影,回過神來時想要去追,只是才剛剛邁了一步,易天的車就徑直開出了易家大門。
  簡寧站在原地,臉上的表情有些痛苦。他張嘴極輕地叫了一聲易天,只是等了許久,卻再也沒有人回身拉住他的手笑著應聲。
  易天到家時已經很晚了,他才剛剛打開門,阿姨就迎了上來低聲道:“易先生總算回來了。”
  易天點頭,正想問話,阿姨就接著道:“小姐已經睡了,穆先生一直在等您。”
  易天皺起眉走進客廳,果然見穆然在沙發上,人已經睡著了,身上搭了條毯子。
  阿姨見易天過去了,輕輕關上了門,又放輕腳步回了自己的房間。
  易天低頭想把穆然抱起來,手才剛剛搭到他腰上,穆然就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輕聲喊:“易天?……”聲音裡還有些不確定。
  易天坐下,摸摸他的臉試了試溫度,不高興地道:“怎麼不去房間睡?”
  “我……”穆然直起身,本想答“我想等你”,話還沒出口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硬生生轉成了“我睡不著”。
  易天看得好笑,卻也不拆穿他,湊過去吻他的嘴,抵著他的唇道:“以後別等這麼晚。”
  穆然嗯了聲,他本想告訴易天找工作的事,但轉念一想事情還沒定下來,他能不能在那裡做都還不一定,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他稍稍扭頭避開易天的吻,輕聲問:“家裡都還好吧,沒有什麼事吧?”說話間臉上的表情有些擔心。
  “沒事,都很好。”易天頓了頓又道:“穆然,我打算請賀旭東他們吃頓飯,也好把我們的關係定下來。”
  如果換個人聽到這話估計都要笑傻了。易天家裡是已經默認了,這下他還要在朋友圈裡公開,那不管以後怎麼樣,現在易天愛人的身份也是足夠耀武揚威的了。
  但是穆然卻是恨不得越少人知道越好,他總覺得跟個男人在一起的事對易天的名聲並不怎麼好,穆然當下就搖了搖頭,“請吃飯是好的,但是就別……”
  易天知道他的意思,打斷他的話笑著問:“你以為現在還有幾個人不知道我們在一起的?”
  穆然楞了一下。
  易天牽著他起身,“也不會有太多人,就賀旭東陸遠他們幾個,你別不自在。”
  穆然跟著易天的步子往樓上走,聽了他的話道:“那不如就叫來家裡吧,我來做飯就好了……”
  易天被他這個家字戳到了心窩,握住他的手低頭親了親,笑著道:“聽你的。”

  穆然續 57

  第二天徐冉來接穆然去顧炎的店裡時車上還帶了個小男孩。
  徐冉剛剛把車停好,那小男孩就自己開了車門跳下車,手上拿著個玩具槍嘴裡配著噠噠噠的音四處掃射。
  徐冉趕忙下了車把那熊孩子拎起來,照著屁股就是一巴掌,“徐哲浩!你給我好好呆著!”
  穆然聽到外面的引擎聲,剛剛帶著穆槿出來就看到徐冉在教訓人。
  那小男孩看起來比穆槿大些,頭髮短短的襯著一張白皙的小圓臉,濃濃的眉毛下一雙大眼睛格外有神,虎頭虎腦的很是可愛。
  穆然走過去,有些詫異地問:“這是……?”
  徐冉無奈的笑,“我二哥家的孩子,我先幫著帶幾天。”
  穆然點點頭,蹲下身對穆槿道:“穆槿,快跟哥哥問好。”
  穆槿還沒張嘴呢,那小孩看穆槿一眼,舉起槍對著穆槿又噠噠噠了一遍。
  一時間所有人都靜默下來。
  徐冉回神,又把徐哲浩拎起來,照著他的屁股狠狠打了幾下,力道比剛剛大了許多。
  徐哲浩使勁蹬著腿,嘴裡嗷嗷嗷地哭著,一邊哭一邊還口齒不清地喊:“討厭小姑討厭小姑!”
  穆然在旁邊哭笑不得地勸。
  徐冉把徐哲浩丟回車裡,這才轉身對穆然無奈地道:“他父母忙,平常都是爺爺奶奶帶,被慣壞了。”
  穆然笑笑,“沒事,這個年紀的男孩都這樣。”
  等上了車,徐冉又把徐哲浩教訓了一遍,徐哲浩才抽泣著喊:“穆叔叔好,穆槿妹妹好。”完了他還把那寶貝的玩具槍遞給穆槿,表示願意借給穆槿玩。
  穆槿轉頭看穆然,見穆然同意了,這才接過槍好奇地看起來。徐哲浩幼稚園班上的小女生對玩具槍不感興趣,整天都是抱著布娃娃扮家家,徐哲浩見穆槿竟然沒有拒絕,當下就興奮起來,按著槍上的一些開關示意“這樣上面的燈會亮啦”“這樣槍架就彈出來啦”……
  穆槿默默地聽著,偶爾抬頭看他,跟著他的示意去按開關。
  他們到顧炎的店時顧炎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顧炎比穆然大一些,個子很高,人也長得壯實,說話間充滿豪爽之氣,是個大大咧咧沒心眼的人。他一看到穆然,上去就抱著人狠拍了幾下打招呼,那熟稔的動作和神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跟穆然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等他跟穆然徐冉說完話,一低頭看到抓著穆然衣角有些緊張的穆槿,趕忙就扯出個自認為“親切和善”的笑來,蹲下來看著穆槿道:“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啊?”
  穆槿被他嚇得使勁往後躲,穆然的衣角都被她揪成了一團。
  徐哲浩瞪著眼睛從徐冉旁邊跑過來擋在穆槿面前,舉起他的玩具槍就對著顧炎噠噠噠了一遍。
  顧炎做中槍倒地狀,徐冉把徐哲浩這熊孩子拉回來,笑著輕踹了一下顧炎,“得了,你趕緊起來吧,你看你那一臉猥瑣的怪叔叔樣。”
  顧炎垂頭喪氣地站起來,他很喜歡孩子,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孩子都怕他,見到他就跟見到怪獸似的。
  穆然笑著把穆槿抱起來,逗著她跟顧炎說話,幾個人笑聊著進了店裡。
  顧炎的店並不大,也就兩層樓,中間帶了個秀氣的小院。但是店裡環境很好,裝修得也很精緻漂亮。這店走的是大眾消費路線,也不搞什麼鮑魚燕窩,就是做些常見的家常菜。店裡已經請了一個老周師傅,顧炎還想再找一個廚師。穆然上次做的菜實在是讓他印象深刻,顧炎的意思是直接就把穆然定下來。
  穆然還是有些忐忑,心裡也沒底,他的意思是他先做幾個菜讓周師傅看看再說。
  顧炎一聽覺得這個方法也不錯,就帶著穆然去了廚房。徐冉在外面等著他們,也順便看著在院子裡玩的兩個孩子。
  等穆然做好菜,周師傅拿起筷子嘗了嘗,愣了一下問:“你真的沒學過?”
  穆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真的沒有學過。”抽煙喝酒賭博穆然一樣不沾,更不會去泡什麼酒吧夜店,他沒有時間,也沒有那個錢,唯一稱得上愛好的也就是做飯了。閒暇時他一個人呆著也沒什麼事,就去琢磨琢磨食材,調料,火候,反正就算是一顆白菜,放不同的醬醋鹽,用不同的燉炒煮,味道也會不一樣。
  周師傅點點頭,朝顧炎道:“沒問題,我先帶他做一段時間,讓他把店裡的菜譜都學會。”他本來聽說這人是老闆認識的,又不是專業學廚師的,心裡還有些擔心,覺得穆然肯定是靠著關係進來的。這下嘗了穆然的菜,老周師傅是徹底放心了。
  顧炎心思已經不在周師傅的話上了,就隨意地點點頭,拿筷子挑著菜吃還朝後面的人喊:“快給我整碗米飯來。”
  等把事情都定下來,穆然的手機就響了起來,穆然接起電話,易天在那邊問:“在哪兒,我去接你們。”易天出門上班前穆然是跟他說過要和徐冉出去的,現在差不多到中午吃飯的時間,易天就來了電話。
  這裡離易天的公司有些遠,穆然說了地點,又道:“你別來接了,我帶著穆槿回去就好。”
  易天卻沒多說,就讓穆然在那裡等著他馬上過來,說完就掛了電話。
  徐冉在旁邊笑著打趣了幾句,穆然被說得臉都紅了起來。
  店裡的小院種了些花草樹木,徐哲浩不知道在哪裡挖出來一隻蟲子,他捏著蟲子跑到穆槿面前,然後猛然間伸手亮出蟲子,得意洋洋地等著穆槿被他嚇得大叫哭鬧。
  穆槿本來就是出生在小山村裡,更何況她流浪時經常睡在一些煤棚垃圾箱邊,怎麼可能會怕蟲子。她以為徐哲浩是拿蟲子給她玩呢,就默默地伸手把蟲子接了過來,還伸手摸了摸蟲子頭上長長的觸角。
  徐哲浩站在原地震驚地看著穆槿。
  以他五歲的人生和智力他完全理解不了眼前發生的事,以往不要說他們班上那些嬌滴滴的小女生了,就是他姑姑姨姨都會被他嚇得大叫讓他趕緊把蟲子拿走。
  徐冉在樓上看著他們眼淚都笑出來,穆然也有些哭笑不得,他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就轉頭跟徐冉和顧炎打了招呼,下樓去抱穆槿帶她出去等易天。
  等上了易天的車,易天有些奇怪地問:“怎麼到這邊來了?”
  穆然趕忙把顧炎店裡的事說了一遍。他找到工作人很高興,說話間都帶著隱隱的興奮。
  易天一直靜靜地聽著,等穆然說完了他才扭頭看他,低聲問:“怎麼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穆然一愣,再開口時就有些慌張,“之前也沒有確定下來,我不知道……”
  易天握住他的手打斷他,安撫道:“你別急,我不是在生氣。”
  穆然停下話音有些無措地看著易天。
  易天開口道:“穆然,你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想要掙錢養家,我都同意,也會支持你。”說到這裡他握了握穆然的手,表情變得認真,“但是你別把這份工作當成是你和穆槿的退路。”
  穆然在想什麼,易天心裡都很清楚。他其實不願意穆然去做這份工作,但是他也不願左右穆然的決定,像以前一樣總是對他下命令讓他做這個做那個。如果這份工作真的適合穆然,易天不會阻止,但是他不想穆然心裡還有隔閡,還總為自己留著一條“被拋棄”的退路。
  穆然本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他沒想到易天竟然能看透他心裡的想法,甚至又再一次安撫他。
  如果總是不安懷疑,總是抱著悲觀的態度看待和易天的未來,那和易天在一起又有什麼意義?既然已經決定要在一起,難道不該全心全意地信任和付出?穆然腦子裡面胡思亂想著,半晌,他抬頭對上易天的視線,回握住易天的手,不再畏畏縮縮,而是極認真,鄭重地應了聲好。
 
  穆然續 58

  週末時穆然早早地就醒了。
  今天賀旭東他們要來家裡吃飯,他本是想早些起床做準備,結果一睜眼看到易天,視線就有些移不開了。按說糾糾纏纏了這麼幾年時光,就算是再怎麼喜歡的人,那點心動激情也早該平靜下來了,只是穆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他看到易天還是覺得緊張,還是會無措,甚至還有些不好意思。
  不管看多少遍,看多久,都還是看不夠。
  穆然呆呆地看著易天出神,也不知過了多久,易天突然扣住他的腰把他抱進懷裡,閉著眼睛在他耳邊沉聲道;“不偷親一下嗎?”
  穆然一下就僵硬了身體,他在易天懷裡動了動,聲音有些窘迫地道:“易天你什麼時候醒的……”
  易天輕啄他的臉頰和耳垂,笑著道:“早就醒了。等半天都等不到一個吻,只好自己主動了。”說完他也不等穆然回答,就翻身把人壓在身下親吻起來。
  過了沒多久,被子突然翻動了幾下,隱約能看見裡面的人在微微掙扎,有人啞聲說了幾句話,床上又沒了動靜。又過了一會兒,屋子裡就響起了壓抑的喘息聲。
  等穆然再從床上爬起來時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了。他頭髮亂成了一團,睡衣的扣子被開到了腹間。他的脖子、鎖骨上全是深深的吻痕,背部上的痕跡甚至蔓延到衣服下看不見的地方。睡褲被扔在了地上,穆然也顧不得去撿,紅著臉拉上內褲跳下床一閃身進了浴室。他的動作太快,易天伸手拉都沒拉住,臉上露出個無奈的笑來。
  他承認他是有點忍不住了,才會壓著人讓他用手幫自己發洩一遍,只是光這樣穆然都害羞成這樣,以後要是真做了怎麼辦……易天越想越覺得不行,乾脆下了床跟著進了浴室。
  等他們兩個人都從臥室裡出來時已經快10點了,穆槿早就醒了,她吃過阿姨給她做的早餐,正跪在客廳的毯子上乖乖地堆積木。她現在差不多適應了這裡的生活,也不會一醒就鬧著要找穆然了。
  穆然下了樓,穆槿一看到他,放下積木就跑過去抱住他的腿。穆然被易天“欺負”得有點狠,身上都還在發軟用不上力。易天彎腰把穆槿抱起來,問她什麼時候起床的,吃過早飯沒。
  穆槿現在也不怕易天,手環住易天的脖子乖乖回答。
  今天家裡要招呼客人,易天擔心穆然太累,除了張阿姨之外本來還想從老宅裡叫來廚娘和傭人的,但穆然覺得還是自己親自下廚比較好,這樣也能顯得有誠意,易天也就打消了找傭人的念頭。
  下午稍早些時候賀旭東和徐冉來了,徐冉還特意帶上了徐哲浩來陪穆槿玩。
  徐哲浩今天戴了個小牛仔帽,背上背著個縮小版的迷彩包,如果那迷彩包裡沒露出一截玩具金箍棒的話,人還是很拉風帥氣的。
  他一進門,隔得遠遠地看到穆槿,人就邁著小短腿飛奔過去,然後拽著穆槿跑回來,指著賀旭東手上提著的盒子跳著喊:“蛋糕!我家的蛋糕!”徐哲浩的爺爺奶奶知道徐冉要帶他出去做客,特意讓家裡的師傅做了些蛋糕點心讓他們帶著去。
  徐冉被這熊孩子鬧得頭疼,趕忙讓賀旭東把蛋糕遞給了張阿姨,這才跟易天和穆然打了招呼進屋。
  張阿姨接過蛋糕往廚房走,徐哲浩又拉著穆槿追了過去。等阿姨切好蛋糕裝盤,就先給了兩個小孩。徐哲浩拿著叉子先喂了自己一大口,他正想問穆槿蛋糕好不好吃呢,就見穆槿端著蛋糕跑去客廳,挨著穆然的腿喊:“阿爸吃。”說著就舉起手把蛋糕遞到了穆然面前。
  賀旭東正想感歎穆槿貼心懂事,一抬頭就見徐哲浩站在沙發邊看著他們,看一眼低頭吃一口蛋糕,看一眼又低頭吃一口蛋糕,半點想要過來跟大人分享的意思都沒有。
  賀旭東轉頭看徐冉,“我怎麼那麼想揍他呢?”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怎麼人家穆槿乖成這樣,徐哲浩就是這副氣死人的熊孩子樣?
  幾個人在沙發上笑聊了幾句,穆然就進廚房準備菜去了。
  陸遠來的時候已經快到吃晚飯的時間了,除了林涵基本上人都到齊了。易天正站在穆然邊上看他做豆腐泡囊菇肉,等穆然把芡汁兒加熱後澆在豆腐上,易天就伸筷子夾了一個嘗了嘗,完了又順手夾了一個塞到穆然嘴裡,然後低聲跟穆然說著話,看起來很是親密。
  陸遠隔得遠遠地看著他們,半晌轉頭問賀旭東:“那人是易天?”
  賀旭東白他一大眼,“請你別問我這麼傻逼的問題。”完了他又警告道:“我告訴你啊陸遠,你別去招穆然,也最好管住你那張賤嘴,你要是惹他不高興了易天非得弄死你。”
  陸遠垮下臉,一臉欲哭無淚的表情。
  屋子裡大人做飯的做飯,閒聊的閒聊,也沒人去管孩子。
  穆槿坐在地毯的墊子上,前面擺著個小圓桌,上面放著她和徐哲浩的蛋糕。她手上握著個徐哲浩塞給她的機器人,在那兒乖乖地坐著看徐哲浩表演孫悟空“大鬧天宮”。徐哲浩好不容易找到個那麼認真專注的觀眾,人一個不小心就得瑟過了頭,他把大大的熊玩偶翻過來,踩在熊的頭上,然後舉起他那個玩具金箍棒一躍而起,還大喊了一聲“吃俺老孫一棒!”聲音和氣勢都是不錯的,就是落地的時候腳沒站穩,不僅一棒子打在了穆槿腦門上,小圓桌也給他碰倒,蛋糕全部落在了穆槿身上。
  穆槿還沒反應過來呢,還呆呆地坐在地上不敢動。
  徐哲浩從地上爬起來,一抬頭看到穆槿頭上鼓出來的一條紅印,人穆槿都還沒哭呢,他就站在原地張著嘴撕心裂肺地哭起來。
  賀旭東和徐冉聽到聲音跑了過來,一看眼前的場景,徐冉都不用問,把徐哲浩提起來就開始揍。
  穆槿這個時候也反應過來痛了,她紅著眼角伸手去摸自己的額頭,賀旭東趕忙把她抱起來,攔住她的手連聲哄:“穆槿小寶貝兒,別動別動,別用手摸。”
  易天和穆然也聽到聲音出來了,穆槿一看到穆然就有些委屈地喊了聲阿爸,穆然做菜手上還帶著油,也不敢伸手抱她,就走過來看了看她的頭。幸好那金箍棒是塑膠的,也沒什麼事兒,那紅痕過會兒自己就會消下去。
  穆然低聲哄她,“穆槿乖,一會兒就不痛了。”完了又趕忙去勸徐冉別打徐哲浩了。易天從賀旭東懷裡把穆槿抱過來,皺眉看了看她的頭,又輕拍著她的背安撫了一下,才對穆然道:“我帶她上去換衣服。”說完就抱著穆槿上了樓。
  剩下的人圍在一起逗徐哲浩,說他欺負小女生不是男子漢,徐哲浩臉上掛著淚水,解釋了半天又解釋不清楚,乾脆繼續張著嘴哭,一群人笑得停不下聲,連徐冉都被他氣笑了起來。
  這次吃飯本就是公開和穆然的關係,所以易天也沒有刻意回避林涵。只是下午他一直沒出現,大家都以為他是不會來的了,誰料吃飯的時候林涵倒來了。
  他進來的時候賀旭東還有些擔心,要是他真做什麼出格的事,那不要說易天了,光是徐冉那維護穆然的勁兒都夠他受的。但是讓賀旭東出乎意料的是,林涵竟然什麼都沒做,他跟大家簡單打了個招呼,就坐下來安安靜靜地吃飯,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穆然起初還有些尷尬,後來忙著照顧穆槿和坐在穆槿旁邊的徐哲浩吃飯,他就沒心思胡思亂想了。
  這種氣氛下酒自然是少不了的。剛開始陸遠他們還沒反應過來易天胃病的問題,下意識地就給易天倒了酒,易天正想開口拒絕,穆然就拉了拉他的手,低聲道:“醫生說了你不能喝酒……”
  他說話的聲音小,但是易天當下就笑了起來,點頭道:“好,我不喝。”這一下所有人都知道穆然剛剛是在管著易天不喝酒了。
  一時間就有人嘖嘖了兩聲道易天也變成了妻管嚴。桌上的徐冉冷笑一聲,“怎麼著吧,你想要人管還沒人願意管呢。”
  那人摸了摸鼻子苦笑,“行了徐大小姐,你別戳我傷口了。”
  陸遠拐了拐賀旭東,壓著聲音道:“你老婆怎麼那麼可怕……”
  賀旭東白他一眼,“關你屁事。”
  大家吵吵鬧鬧氣氛很不錯,沒人去提易天和穆然以前的事,當然更沒人敢再對著穆然冷嘲熱諷,唯獨林涵始終一言不發悶頭喝酒,只是偶爾他抬頭,視線會在易天身上停留幾秒。
  等到吃完飯時林涵已經醉得差不多了,賀旭東怕出亂子,低聲跟陸遠說了幾句話。陸遠當下就站起來,笑著道:“我今天還有事得先走,你們慢慢玩,林涵我也順路捎回去了。”完了他又特意跟穆然道了幾句不好意思,才起身架著林涵往外走。
  林涵倒是也不掙,跟著陸遠的步子跌跌撞撞地走,只是到了門邊,林涵突然喊了聲易天的名字。
  一時間所有人都靜了下來,易天站起身,臉上依然淡淡的什麼表情都沒有。
  林涵轉頭看他,卻一句話都沒有說,許久,他才回身搭著陸遠的肩膀,“走吧。”
  陸遠帶著他往外走,門才剛剛關上,林涵就捂著眼睛哽咽出聲。
  陸遠有些不忍心,但他終歸也只是歎了一口氣道:“行了別想了,走吧。”
  陸遠和林涵走了沒多久,剩下的人坐了一會兒,見時間不早了就紛紛起身告辭了。
  穆然和易天最後送了徐冉他們出門。臨走前徐哲浩把他包裡的玩具槍機器人小汽車全部送給了穆槿。穆槿搖著頭給他還回來,他又把玩具全部推回去,一臉認真地道:“下次我還帶其他的給你。”
  徐冉笑駡:“臭小子都還沒走就惦記著下次了。”
  賀旭東知道這些東西都是徐哲浩的寶貝,別人看一眼他都不給更何況還送,當下就笑著道:“徐哲浩你行啊,現在就開始送聘禮定親了。”賀旭東也就是嘴上開開玩笑,他哪會料到他這話最後竟然成真了。
  穆然看著他們無奈地笑了笑,他見徐哲浩這麼堅持,就讓穆槿收下東西道了謝謝,又讓穆槿邀請徐哲浩下次再來家裡玩。幾個人又笑說了幾句,徐冉他們才告了別。
  等徐冉他們的車走了,穆然還站在門口有些發呆。
  “怎麼了?”易天看向穆然問。
  “我……”其實從林涵離開到現在,穆然心裡一直都有些難受。他看著林涵,就能想到過去的自己。他跟易天在一起了,其實也沒什麼得意洋洋耀武揚威的心情,這麼多年走過來,到了現在得了這樣一個結局,心中也只剩感激而已。穆然想跟易天說很多話,可是最後張嘴卻只有一句“謝謝”。
  易天搖搖頭,從他懷裡接過昏昏欲睡的穆槿,沉聲道:“別胡思亂想。”
  穆然一下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易天一手抱住穆槿,一手牽住穆然,“回去吧。”
  穆然笑著嗯了一聲,手指從易天指縫間穿過,緊緊扣住了他的手。
  他們相遇的最初並不是帶著微笑的你好,中途雖經歷了各種傷害誤會,所幸結局也不是遺憾的再見和相忘。
  他一直想要一個家,最後他也給了他一個家。
  屋子裡的燈光很暖,他們以後幸福的時光還長。

  -END-

 

番外一

易天他媽在一次聚會時遇到了徐冉。

易天跟穆然在一起快兩個月了,她到現在都還沒見過人,她知道徐冉跟穆然關係好,乾脆就拉著徐冉把人問了一遍。

徐冉笑道:“梁姨,您要我說穆然怎麼好易天怎麼會喜歡他,我還真是答不出來。只是我們身邊阿諛奉承的人太多,要找到一個真心相待的也並不容易。更何況這世上又有幾個人能為了自己愛的人連命都可以不要?”

易天他媽歎氣,低聲道:“我也知道他對易天好,否則那次車禍他也不能豁出命去救易天。只是他先前做的那事…… 心裡總覺得有個疙瘩。”

“那事的確是做得不對,我也不想幫著穆然說什麼好話。但梁姨您可以跟穆然接觸接觸,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易天他媽正無奈想說易天總是避著她跟穆然見面,旁邊就傳來一陣幾乎要震破人耳膜的尖叫聲。

易天他媽和徐冉同時轉頭,就看到放著各種蛋糕點心的餐桌邊,穿著白色公主裙的葉家小孫女葉馨怡在哇哇哭著,旁邊站著徐哲浩,兩人中間的地上掉了個手掌大小的蜘蛛模型。

徐冉歎氣,她都不用問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徐哲浩這熊孩子又嚇人了。 

葉家的大人不斷哄著孩子,另一邊徐冉她二哥冷著臉走過去,提起徐哲浩就是一頓揍。徐哲浩開始還忍著,後來實在是被揍得狠了,終於忍不住放聲哭起來。 

葉家家長在那勸了幾句,徐冉她二哥才把人放了下來。徐哲浩一落地,撿起地上的蜘蛛模型就跑到徐冉身邊,拉著她的手皺著眉道:“我要去找穆槿玩。”他臉上還掛著淚水,說話間又是一臉認真嚴肅的表情,眼神中還帶著點委屈和決絕,那樣子看起來簡直要笑死個人。 

徐冉哭笑不得地道:“徐哲浩,你要再這麼嚇人我就再也不帶你跟穆槿玩。” 

徐哲浩站在原地瞪她,扁著嘴要哭又不願哭的樣子。 

他其實是真的挺委屈的。就說那個蜘蛛模型,他又不是故意要嚇葉馨怡,明明是葉馨怡說要跟他一起玩的。上次他還帶著他全套的昆蟲模型去穆槿家跟穆槿玩了一天,那為什麼葉馨怡才看見他的蜘蛛就要哭呢? 

每次都是這樣,她們要跟他一起玩,然後又要告狀“徐哲浩真討厭把我的裙子弄髒了”“徐哲浩真討厭抓蟲子嚇我”“徐哲浩真討厭害我摔倒了”,然後他每次都要被罵被揍。 

但是穆槿不討厭他的蟲子機器人玩具槍,弄髒了她的衣服她也不會告狀,徐哲浩默默地想,除了穆槿,他再也不跟其他小女孩玩了。 

徐哲浩在那賭氣,易天他媽就笑著問徐冉,“穆槿就是那個穆然收養的孩子?” 

徐冉點點頭,也笑著答:“是,那孩子特別乖,懂事得不得了。” 

易天他媽聽著,倒是越發想見見穆然和穆槿,她跟徐冉打聽了下穆然工作的地方,抽了個時間自己找了過去。 

她見到穆然時穆然有些忐忑,很客氣地問了她是不是飯菜做得不合口味。穆然唯一一次去易家老宅還是在五年前,他去的那次易天他媽不在,他又走得匆忙,所以並沒有跟易天他媽見過面。 

易天他媽倒也沒有像電視劇演的那樣亮出身份然後擺出惡婆婆的樣子冷嘲熱諷一番,她先是誇讚了穆然菜做得不錯,然後問了問幾個菜的做法,態度並不怎麼熱絡,但也是客客氣氣的。 

現在快到下午,店裡基本上不會再來客人。穆然也不急著回去,就仔仔細細地交代了方法,過程中有什麼訣竅或者要注意的地方,他也毫不保留地說了。他雖然相貌普通,但是身上的氣質很是溫和,說話間也不急不躁,沒有半點不耐。 

易天他媽聽他說話,心境也慢慢平和起來,最後乾脆認真地問他:“那對於胃不太好的人,飲食上該注意些什麼?” 

穆然在這方面可以說是半個專家,當下就“飲食要清淡,禁食辛辣生冷食物,不能過饑過飽……”絮絮叨叨地說起來,完了又推薦了一些對腸胃吸收消化比較好的食物。等他說完,看著眼前愣住的人,一下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對不起說太多了……” 

易天他媽搖搖頭,看著他輕聲道,“你知道得挺多。” 

穆然笑了笑,“我……”一開口他突然停頓了下,然後才接著道:“我愛人有胃病,所以就比較注意這些。” 

易天他媽楞了下,也不再說什麼,道了謝就離開了。 

晚上易天來接穆然,穆然興致勃勃地跟他聊起這位奇怪的客人,連聲誇讚“雖然上了年紀但是人很是漂亮又有氣質,說話動作間還顯得非常有教養”。 

易天很少聽他這麼誇一個人,開始還有些微微不舒服,後來越聽他形容越覺得不對,就詳細問了下。等穆然又再把跟易天他媽見面時的情景說了一遍,易天眉頭就皺了起來。 

到家時易天跟他媽打了電話,老太太也不否認,大大方方地承認她就是去找穆然了,還責怪易天一直不讓她見穆然和穆槿。 

易天無奈地笑,乾脆就決定過幾天把他媽請到家裡來吃飯,反正他是不打算帶穆然回老宅的,易海釗雖然並不管他和穆然的事,但是這也不代表他接受穆然了,到現在為止他對易天的態度都還很是冷淡。 

易天知道提前跟穆然說他一定會手忙腳亂地準備這個準備那個,說不定還要胡思亂想些什麼,乾脆就不告訴他,直接就定了個週末把他媽接了過來。 

穆然一看到易天他媽人就楞了下,等易天介紹完他就已經僵硬在原地了。半晌他才回過神來喊了聲阿姨好,聲音都有些抖。 

易天失笑,走過去輕撫他的背,“行了行了別緊張,我媽就是來看看。” 

穆然嗯了聲,一低頭看到穆槿,趕忙蹲下身跟穆槿說,“槿槿快叫奶奶好。” 

穆槿倒沒有穆然的緊張,就抬頭看著易天他媽輕輕叫了聲奶奶好。 

穆槿長得乖巧,身上穿著個長頸鹿圖案的小連衣裙,穆然今天還給她梳了個漂亮的頭髮,看起來很是懂事可愛。 

易天他媽只一眼就喜歡上了小穆槿,聽她乖乖叫人心都軟了,可是她又覺得表現得太過親切不好,還想端著長輩的架子,也就淡淡地嗯了一聲。 

等人都坐下來,穆然上了茶後聽說易天他媽要在這裡吃晚飯,立刻又站了起來,“那我現在去準備晚飯。”現在的時間也不早了,他擔心來不及準備,也不等他們回答就急匆匆去了廚房。

易天他媽想喊人,易天攔住了她搖著頭笑道:“你讓他去吧,免得他不安心。” 

易天他媽皺眉:“你們這裡怎麼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 

易天笑了笑,跟他媽解釋週末穆然在,他會照顧安排家裡的事,就不麻煩張阿姨做這做那了。本來穆然他們店裡是沒有週末的假期的,但是穆然想多陪陪易天和穆槿,就和顧炎商量了他週末不上班。顧炎店裡生意好,又請了個切配的廚師,穆然不在剩下的兩個廚子倒也忙得過來,就是辛苦了點,當然,他們的工資也要比穆然高點。 

易天他媽不贊同地搖了搖頭,但是他也知道易天不喜歡家裡總有外人,也就沒再說什麼。他們兩母子在沙發上閒聊了會兒,易天他媽看見客廳裡的鋼琴,低聲問:“穆槿在學鋼琴?” 

易天點了點頭。 

穆槿學鋼琴是他的想法,開始穆然還有些擔心,後來見穆槿對鋼琴還挺感興趣,他也就同意了。 

易天他媽視線落在遠處趴在畫板上畫畫的穆槿身上,人就有點心不在焉了,“還有沒有什麼其他打算?” 

易天和穆然並不想束縛穆槿那麼多,所以也沒再想讓她學什麼。易天看著他媽,無奈道:“你是她奶奶,要是喜歡她就過去跟她玩,誰會笑你?” 

易天他媽被說中了心思,也不急,就淡淡地看他一眼,然後走過去逗穆槿去了。 

易天好笑地搖搖頭,起身進了廚房。 

穆槿喜歡吃穆然做的香酥土豆餅,他剛剛做好,正準備擦擦手端出去給易天他媽和穆槿嘗嘗,易天就從他背後抱住了他,下巴靠在他的肩上。 

穆然頓時就慌了,他轉頭想跟易天說讓他趕緊鬆手。易天算好他的動作,在他正想開口時就扭頭親在他唇上,穆然一下就僵住了身體。 

易天笑,沉聲道:“沒事,她們看不見。” 

他的手環在穆然腰上,前胸貼住他的後背,幾乎把人整個圈在懷裡。穆然掙不開,又拿易天沒辦法,只能跟他保持著這個親密的姿勢。 

易天抬頭看到盤子裡金黃的土豆餅,伸手想去拿,穆然趕忙轉身按住他的手,急聲道:“你不能吃這個,這是油炸的。” 

易天無奈,低聲道:“只吃一個。” 

穆然搖頭,“一個也不行。”易天的胃穿孔太嚴重,穆然現在在飲食上很注意,就想把他的胃養好。 

易天把土豆餅放回去,嘴角帶出個笑來。雖然現在只能吃些清淡的東西,但是他知道穆然是為了他好,而且穆然管著他,他也高興。他就怕穆然無心管他,跟他說什麼“你過自己的生活就好”。 

晚上吃飯時氣氛出乎意料的好。 

易天他媽對穆然的態度沒有多親近,但是讓人尷尬難堪的話也是一句都沒有的。她很是喜歡穆槿,吃飯時處處照顧著穆槿,穆槿也對這個“奶奶”熟悉起來。 

偶爾易天動筷子挑些不適合他吃的菜,穆然也會攔著他,然後跟易天解釋菜裡的什麼東西會傷害胃粘膜,刺激腸胃什麼的。他態度很認真,出發點也好,沒有一點故意在易天他媽面前耀武揚威的意思。 

易天他媽心裡也挺驚訝,她什麼時候見過這樣的易天,讓吃什麼吃什麼,不讓吃什麼就不吃什麼。 

吃完飯後老宅裡的司機來接易天他媽回去,臨走前易天把人送到外面,易天他媽道:“你跟他過得好,我也不多說什麼,你爸爸那裡我也能慢慢勸。但是孩子的事,你還是早點做安排。”她是喜歡穆槿,但是她更想抱個親孫子。不管是易天他爺爺、他爸甚至是她自己,最大的忍讓也就到孩子這一步了。 

易天點點頭,答應了他媽。 

回去時穆然跟易天道:“下次阿姨再來你提前告訴我,今天還是太匆忙了。”他也不問什麼“我表現得怎麼樣”“你媽喜不喜歡我”。問這些有什麼意思,到了現在,他跟易天在一起是事實,但是傷了易天父母長輩的心也是事實。 

易天嗯了聲,又走過去抱住他,低聲道:“代孕的事我會在近期做安排。你別亂想,我會把事情都安排好,不會留下什麼麻煩。” 

穆然抬起頭來看易天,應了聲好。 

易天親他,轉了話題,“賀旭東說徐哲浩鬧著要跟穆槿玩,讓我們明天帶著穆槿過去。” 

穆然一下就笑起來,“穆槿也有自己的玩伴了。” 

然後兩人開始商量明天什麼時候過去,要準備什麼禮物,回來時要不要再做別的打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兩個人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屋子裡的燈也暗了下來。

 

 

番外二

鋼琴老師剛剛上完課離開,穆槿坐在琴凳上自己又練了幾首曲子。穆然走過來看了一會兒穆槿,又在客廳裡神色不安地走了幾圈。

阿姨看出他的緊張,拉著他坐下,又給他泡了一杯安神的花茶,笑著道:“穆先生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穆然點點頭嗯了一聲,眉頭卻還是緊緊皺著。

穆槿練完了琴,跑過來挨著穆然問:“小寶寶出生了嗎?”

穆然笑著搖了搖頭,又摸摸她的頭,低聲問:“肚子餓不餓?”

穆槿正要答話,那邊張阿姨已經端過來了幾盤小點心,笑著道:“小姐先吃點東西填填胃,我馬上去做飯。”

穆然一下就站起身,“我去做吧。”

張阿姨搖著頭無奈地笑,“這是我的工作,穆先生您就別跟我搶了。”說著也不等穆然回答阿姨就進了廚房。

穆然慢慢坐下來,心裡還是有些擔心,正想拿起桌子上的手機給易天打電話,手機就響了起來。穆然一看是易天的號碼,手忙腳亂地接起來,他沒沒來得及說話,易天就在那邊道:“生了。是個男孩,母子平安。”易天知道穆然想問什麼,乾脆一口氣把話都說了。

穆然一直提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有些高興地道:“母子平安就好。”

易天嗯了一聲,又接著道:“我晚上回來吃飯。”

穆然想了下,猶豫道:“那裡有人照顧嗎?你走了會不會不好?”

易天笑道:“這裡人夠多了,不少我一個。”穆然這才應聲掛了電話

晚上易天回來時,穆然有些興奮地迎上去問:“有孩子的照片嗎?”

易天松了松領帶,聽了他的話搖頭笑道:“剛生出來的孩子都那樣,皺巴巴的沒什麼好看的。”穆然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伸手幫他解袖扣。

易天握住他的手,把人拉到懷裡低下頭道:“等事情都完了我再把孩子帶回來給你看,嗯?”說話間就帶出哄人的味道來。

穆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掙開易天的懷抱,輕輕點頭嗯了聲。

易天笑,又有些忍不住地湊過去親了親他。

等穆然見到易航時小易航已經滿月了。

易航現在是易天的父母帶著,但易天他媽不願意易天和易航感情生疏,決定週末時就把孩子送過來,讓孩子多跟易天相處。易天本來嫌孩子麻煩不願意,後來是穆然整日在他耳邊說想看小易航,易天這才答應了週末把孩子接過來。

孩子第一次來時是易天他媽親自抱著過來的,穆然想看又有些不好意思,也怕引起易天母親的反感。易天看他眼睛牢牢盯在孩子身上還要克制住自己保持距離的樣子,乾脆自己伸手想把孩子抱給穆然。

結果穆然一看易天抱孩子的動作就有些急了,嘴巴張張合合想說什麼又不太好意思說的樣子。易天他媽也無奈,不管囑咐了幾次易天都還是不會抱孩子,最後老太太也煩了,乾脆直接把孩子給穆然。

穆然小時候經常幫著孤兒院的阿姨們帶小寶寶,動作很是駕輕就熟。他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將孩子放在左臂彎裡,肘部護著孩子的頭,左腕和左手護住孩子的背,右手輕輕托著孩子的屁股和腰部。

易航也不哭鬧,乖乖任他抱著。

穆然看著易航,心裡軟成一團。他慢慢坐下來,讓穆槿也能看到孩子,低聲道:“槿槿,這是易航弟弟。”

穆槿看著易航,有些好奇地握住易航又軟又小的手,輕輕喊了句:“易航弟弟。”

易航聽到聲音,頭微微歪向穆槿的方向,還張張嘴啊了一聲。

易天他媽本想說什麼,一扭頭看到易天看穆然時臉上專注又溫柔的表情,不禁噤了聲,笑著搖了搖頭。

晚上穆然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一會兒擔心易航睡得不好,一會兒又擔心易航沒吃飽。易天把人拉到自己懷裡,安撫道:“沒事,奶媽和張阿姨會照顧他。”

穆然還是不放心。

易天把手伸進穆然衣服裡,抵著他的唇沉聲道:“睡不著我們就做別的事……”

穆然把易天的手從衣服里拉出來,起身下床嘴裡念叨著:“不行不行我還是去看看……”說著就匆匆出了臥室門,連個眼神都沒留給易天。

易天從床上坐起來,臉上的表情好氣又好笑,半晌他無奈地搖了搖頭,也跟著穆然下了床。

小易航雖然只有週末會過來,但他跟穆然和穆槿相處得很好。

穆然對易航總有一種愧疚感,要不是因為他,易航也不會沒有母親平日裡還不能跟父親生活在一起。他對易航很是寵溺,幾乎把孩子疼到心坎裡去。穆槿就更不用說了,她本來就懂事,又知道易航是易叔叔的孩子,是她的弟弟,對易航就尤其照顧。

易航剛剛學會走路時穆槿就帶著易航去花園玩,教他認那些花草樹木。那時易航還說不清話,但他也會跟著穆槿的聲音嘰嘰咕咕亂念一通,沒人聽得懂他在說什麼,他自己倒是拍著手笑得高興,口水都順著嘴角流下來。

相比之下易天倒是冷靜得多。

易航的出生對於他與其說是血脈傳承不如說是完成任務,他和易航的母親還有易航三人沒有任何情感聯繫,所以他也沒什麼當上父親的欣喜若狂,對易航的態度比起穆然就冷淡得多。

易航小時候什麼都不懂,他只知道每個週末就是他最開心的日子。穆叔叔會給他做一堆好吃的,槿槿姐姐還會帶著他玩。

等到易航7歲的時候,不知道家裡是誰跟他說了些亂七八糟的話,他對穆然和穆槿的態度就改變了。不怎麼理人,也不愛說話,後來有一次乾脆撕了穆槿的畫冊。穆槿最是愛惜書,當時就伸手去攔他,嘴裡還好聲好氣地勸。

只是易航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停下搗蛋的動作,他不僅把書撕了,還抓著桌子上的玩具火車去打穆槿。

穆槿已經快12歲了,個子比易航高,力氣也比他大,但是穆槿讓著他,手上也沒真正用力,就被易航打了好幾下。廚房裡的張阿姨聽到聲音趕忙來拉,易航乾脆扔了玩具火車,重重地砸在穆槿身上。

易天今天有工作早早地就出了門,穆然起床時覺得有些頭疼,吃了幾顆藥正躺著休息。他本來就難受得睡不著,聽到樓下的吵鬧聲就下了床。

等穆然走到樓下,看著被撕得亂七八糟的畫冊,還有地上摔成了兩截的玩具火車,一下就著急起來,走到穆槿身邊問:“這是怎麼了?”

穆槿還沒開口說話,易航就瞪著穆然大聲喊:“我討厭你!因為你我才沒有媽媽!”穆然一瞬間就愣在原地。他剛剛張嘴喊了一聲易航,耳朵邊就突然嗡嗡地響起來,視線中也帶上了模糊的光點,穆然有些慌地往前走了一步,人卻因為喪失平衡感摔倒在地。

張阿姨和穆槿趕忙去扶,易航已經懵了呆站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穆槿連喊了幾聲阿爸,聲音中都帶上了哭腔。穆然搖了搖頭,待耳朵邊那嗡嗡聲消失,視線也重新變得清楚以後,才搭著張阿姨和穆槿的手慢慢從地上站起來,安撫穆槿道:“沒事沒事,爸爸沒事。”

張阿姨把穆然扶坐在沙發上,然後就去拿了電話打給醫生和易天。穆然本想攔的,但是阿姨的態度很是堅決,穆槿也在旁邊按住了他的手不讓他去碰電話。

易天接了張阿姨的電話,放下手上的工作就往家裡趕。他到時醫生剛剛給穆然做完檢查。穆然沒什麼大問題,只是人有些發燒,還有點低血糖,再加上情緒瞬間起伏,才會心急發暈。

醫生給穆然開了藥,易天走過去摸著穆然的額頭,冷著臉道:“早上不舒服怎麼不跟我說?”

穆然拉下他的手,輕聲道:“我沒事的你別擔心。”穆然每次一有點什麼小病痛易天就如臨大敵,最誇張的時候乾脆請了個醫生呆在家裡時時刻刻看著穆然。穆然勸了幾次都無效。無奈之下,他也不敢隨隨便便就告訴易天自己哪裡不舒服了,免得易天擔心,還弄得一群人圍著自己轉。

易天也不跟穆然多說,他看著地上亂七八糟的書和玩具,又看著站在遠處一句話都不說的易航,轉頭問阿姨,“怎麼回事。”

阿姨哪裡敢瞞易天,當下就把事情都說了。穆然本來還擔心易天發火,哪知易天靜靜地聽著阿姨說話,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等阿姨說完,易天走到易航面前,看著易航淡淡道:“你討厭這裡,我就送你回去。以後你也別再來了。”

易航冷著臉跟易天對視,眼睛裡卻已經有了淚水。

穆然走過來慌張地喊了一聲易天的名字,易天轉頭看他,皺著眉冷聲道:“你別管,上去休息。”穆然很久沒有見過這樣強勢的易天,一時間就不敢再開口說話。

易天把易航送回老宅,跟他媽簡單說了下情況,然後他也不顧他媽的勸,一分鐘也沒多留就走了。

他後來知道是他小嬸在易航面前亂嚼舌根,他也沒說什麼,不動聲色間卻把他小叔推薦進公司的幾個後輩都踢了出去。那幾個人雖說或多或少地犯了錯,但那些錯處也不至於到被開除的地步。易天他小叔察覺不對,一氣之下乾脆就告到了易海釗那裡。

易海釗卻也拿易天沒辦法。

老爺子雖然沒把家主傳給易天,但是到現在七八年過去了,他也沒把家主位置傳給其他人的意思。印章雖說還在易海釗手裡,但易海釗年齡越來越大,很多事已經力不存心,公司的事早就已經是易天在全權負責。有時候易天私底下有什麼動作,易海釗也管不了,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家裡人都知道,現在明面上易海釗是家主,但真正掌控易家的卻是易天。

要說這種情況也不是不能預料,易天要是沒點能力,易老爺子能為了他的那點私事回來?還跟他談條件?易家的子孫又不是只有易天一個,易天要是個只會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就憑他死活要跟個男人在一起的態度,早就被踢出易家了。他有能力有人脈,還有一群死心塌地跟著的人,就算離了易家也餓不死。反過來說,易家少了易天,倒是個不可估量的損失。

易天他爺爺也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會由著易天跟穆然在一起,沒有插手阻攔。

另一方面,易海釗本身也不想管。他本來聽易天他媽說了易航的事情就很是不悅,現在易天動他小叔的人,他自然是不會插手了。

易天他小叔見易海釗冷冷淡淡的態度,這下也覺得不安了,等他回去把事情都問清楚,當下就把自己妻子劈頭蓋臉地訓了一頓。

易天她小嬸其實也沒太大的壞心。她自己的兒子只會買豪車玩明星,反觀易天這大權在握的勢頭,她心裡不快,就對著易航冷嘲熱諷了幾句。她還以為小孩子不懂呢,哪知事情會鬧得這麼大。

易天他小嬸也不蠢,立刻就去跟易天他媽道了歉,又特意打了電話給易天道歉,還讓人送了些上好的蟲草過去,說是給穆然熬湯喝補補身體。穆然什麼都不知道,還在那不停道謝,連聲誇易天小嬸人好。

易天看著身邊這冒著傻勁的人,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是不會讓穆然知道他在背後做了些什麼的。以穆然的性子,知道了不會覺得解氣舒坦,反而會愁得睡不著,然後開始胡思亂想。反正對於易天來說,誰要是讓穆然不好過了,他就讓誰不好過。

易航自從上次被送回易家就再也沒去過易天和穆然那裡。穆然想易航,又怕引起易航的反感,只得打電話給易天他媽問問易航的情況。穆槿跟易航感情好,開始她還悄悄打了電話過去想跟易航說話,哪知易航一聽說是穆槿,不管他奶奶怎麼勸他都不願意接電話。這麼幾次過去,穆槿也就沒再好意思打電話過去。

等穆槿再見到易航時,是在易天他媽的六十大壽上。

這種場合來來往往的人多,穆然去了也只是尷尬,他準備好禮物,就讓易天帶著穆槿去祝壽了。以往穆槿去老宅,易航都會帶著她到處玩,這次他看到穆槿,不但不理人,甚至還立刻轉身跑了出去。

穆槿找到他時他蹲在花園裡拿著個鏟子在鏟土,旁邊跟著個小胖子,正拿著飛機模型玩。穆槿走過去輕輕喊了聲易航,易航頭也不抬,冷著臉把地上的花鏟得亂七八糟。倒是那個小胖子聽到聲音,好奇地抬起頭來看她。

穆槿蹲下身,在易航身邊輕聲道:“易航,我和爸爸都很想你。”

易航還是不理人。

穆槿接著道:“是我不好,你別生姐姐的氣。”

易航鏟花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旁邊的那個小胖子卻突然大聲道:“你才不是姐姐,你是個沒有父母的小乞丐!”這小胖子是易航他弟,就是易天他小嬸的孫子,沒少聽他奶奶胡說。

穆槿一愣,還沒來得及說話,易航就扔了鏟子,撲過去把人按在地上揍。那小胖子比易航小一點,人又很是笨重,被易航打得哇哇大哭。

穆槿趕忙起身過去拉,屋子裡的大人聽到聲音也跑了過來。

易航被大人抱開,掙扎間還踩碎了小胖子的飛機模型,小胖子蹬著腿在地上翻來滾去地哭。

大人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看是易航在打人,也就訓斥了他幾句。穆槿走到易航身邊開口維護他,還沒說了幾句話,易航就突然抓著她的手,哭著喊:“我想姐姐了,想穆叔叔了。”小易航自尊心高,剛開始被送回來還在賭氣,穆槿打電話給他他也不理。後來時間長了,他就開始想穆然和穆槿了。他雖然還小,但誰真心對他好,誰跟他親還是能分得清的。別人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話,自己也朦朦朧朧覺得不可信了。

只是易天不來接他,穆然也一個電話都沒打給他,他還以為他們已經不要他了。

穆槿一邊低聲哄著易航,一邊伸手去擦他臉上的淚水,然後牽著他去找易天。

晚上易天帶著易航回了家。

易航又重新恢復了以前的樣子,跟穆然撒嬌纏著穆槿陪他玩。他好久沒有回來,人就有些興奮,家裡被他翻得亂七八糟。易天好幾次想開口訓人,一看到跟在易航身後時時刻刻護著他的穆然,他就說不下去了。

易航最後玩累了趴在沙發上睡了過去,穆然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小心抱起他往臥室走。穆槿放輕了動作收拾著易航扔得到處都是的玩具。

易天看著這兩父女,歎了口氣搖著頭無奈地道:“你們就寵著他吧。”

 

番外三

蘇文陽到易宅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今天是易航兩周歲的生日,老宅里來了不少客人,傭人們在管家的指揮下進進出出,草坪的長桌上擺滿了精緻的蛋糕點心。
蘇文陽跟易天打了招呼,又說了公司裡的事,然後就端著酒自己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帶著。他性子冷,工作場合外不喜跟人交往,有心想結交的人看到蘇特助那張冰山臉,也都打消了上來攀談的念頭。
易天跟穆然坐在庭院裡,兩個人的位置靠得極近,易天一隻手搭在穆然椅背上,一副全然佔有保護的姿態。易航站在穆然身前,肉嘟嘟的小手抓著塊點心胡亂地往嘴裡塞,嘴邊糊了一圈糖霜。
穆然彎下腰,哭笑不得地給他擦嘴。易航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他,突然扔了點心抬起腿就往他身上爬。
易天默不作聲地看著,冷不丁伸手把他扒拉下去。易航還太小,身體晃了晃差點沒站穩,穆然趕忙伸手扶住他,又轉頭無奈地看一眼易天,最後把易航抱了起來,笑著哄他。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車禍的影響,穆然一直都很瘦,不管易天怎麼養都不長肉。他相貌生得普通,氣質卻很溫和,笑起來時眼角眉梢都是暖意,讓人不自覺就想親近。
有傭人走到易天身邊低聲說了什麼,易天立刻就皺起眉頭。穆然在旁邊笑著搭話,易天臉色雖然還是不悅,但總歸是點了頭,跟著傭人進了屋。
易天一走,各處打量穆然的視線就肆無憚忌起來。這是他跟易天在一起後第一次來易家老宅,許多人對他很是好奇。之前礙著易天在,也沒有人敢過去搭話,現在易天走了,立刻就有人端著酒杯走了過去。
只是對方才剛剛有了動作,蘇文陽就跟著站起身走到穆然身邊。不管那人問什麼,他都不動聲色地擋回去,一個字都不讓穆然說,半點面子都不給對方。那人心裡惱怒,卻也沒有辦法,先不說蘇文陽背後就是易天,光他這個人本身就跟不好惹。
那人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離開,穆然站在蘇文陽旁邊,側頭小心翼翼地打量他:蘇文陽皮膚很白,鼻子高挺,唇總是習慣性地抿著,給人一種不可接近的疏離感。
他看著對方冷峻的側臉,斟酌了半天才開口道:“蘇特助,沒事的,我可以應付。”話音才落,就見蘇文陽微微皺起了眉頭,穆然心裡忐忑起來,其實他一直都很敬畏蘇文陽,總覺得他就像一台工作機器,隨著指令完成各種任務,從來不會為任何事所動,就像沒有感情一樣。
穆然認識他這麼久,總共都沒見他笑過幾次。但是穆然也覺得蘇文陽是個很好的人,一方面他對穆槿很是照顧,另一方面,就像剛才一樣,穆然知道蘇文陽總是在有意無意地維護自己。
他以為這只是因為易天的關係,這種維護對於蘇文陽就像一個工作或者任務,卻沒想過,若不是全心全意地關注,蘇文陽又怎麼能總是在第一時間就到他身旁。
蘇文陽並沒有答話,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反正不管穆然怎麼想,他是要守著穆然的,至於為什麼守,要守多久,他通通都沒想過。
這時候賀旭東跟徐冉帶著徐哲浩和穆槿來了。穆槿中午被徐冉接走去機場接徐哲浩,本來今天是易航的生日,徐冉也不願意折騰穆槿帶著她到處跑。誰知道徐哲浩這熊孩子鬧著要穆槿去接他,被徐冉呵斥了之後又撒潑打滾讓他爸把電話打到穆然那裡,才終於是得償所願了。
徐冉很是護著穆然,她在就不會讓穆然吃一點虧,蘇文陽看他們笑談起來,默不作聲地退出,離開了那個小圈子。他才剛剛坐下沒多久穆槿就跑過來遞給他一顆粉色糖果,輕聲道:“文陽叔叔吃糖。”蘇文陽愣了一下,接過糖果道了謝,嘴角露出柔和的笑意。
徐哲浩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跟了過來,他看一眼蘇文陽手裡的糖,也沒說什麼,就從包裡摸出一顆巧克力,剝了包裝紙餵到穆槿嘴邊。看穆槿張嘴吃下巧克力,這才又剝了一顆餵到自己嘴裡。
兩個小孩笑鬧著跑遠。蘇文陽看著他們的背影,突然就想到他跟穆槿第一次見面時,在醫院那個幽暗的長廊,穆槿坐在他腿上,有些緊張地揪著他的衣服,隨著他的問話磕磕巴巴地答“阿爸帶我看病”“阿爸買餃子給我吃”“阿爸買衣服給我穿”。
她太小,還說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也不懂什麼是孤兒和流浪,只能給出這種簡單的回答。
那時他看著縮成一團有些不安的孩子,腦海中突然就勾勒出那人站在收容所,想要帶走穆槿卻只能紅著眼眶放手的樣子。
是不是從那個時候,亦或是更早,從他在資料上看到他的過往,從他在醫院守著他醒來,從他拼命地查找他的下落。是不是早在這些時候,他心裡就埋下了種子,然後任它們發芽抽枝,長成參天大樹?
易天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他見易航還賴在穆然身上,皺著眉伸手過去想把易航抱下來。易航扭過頭把臉埋進穆然頸間,屁股高高地撅著,雙手死死地環住穆然的脖子,怎麼都不放開。
易天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穆然怕他真的動怒,抱著易航躲開了他的手。
徐冉不知道說了句什麼,賀旭東笑得蹲在地上。徐哲浩看得好玩,踮起腳去拽易航的小鞋子,易航蹬了幾下,徐哲浩還揪著不放,穆槿著急地拉下他的手,他也就不再有動作。
蘇文陽坐在角落看他們,見穆然臉上露出笑來,心臟似乎也跟著顫了幾下。
這樣就夠了,蘇文陽想。
他喜歡他,可是他永遠都不會說。他不想把他佔為己有,也不願他的生活再有一絲波折。他不能為他做什麼,不過他跟在易天身邊,那些對穆然不利的人和事,他都會全部擋下來,誰都別想破壞他的生活。
“蘇特助,進去吧。”蘇文陽回過神,才發現穆然站在不遠處,笑吟吟地看著他。此時已至黃昏,他背後的天空高而空曠,雲朵層層團在一起,在夕陽的輝映下呈現出一種火焰般的嫣紅。
蘇文陽收回視線,點頭應了一聲,起身走向穆然。

 

 

番外四
穆然推門進去時穆槿正坐在陽台的藤椅上看書。她在家裡很是隨意,頭髮只簡單地挽在腦後,身上穿著件休閒針織衫。她膝上放著本厚厚的外文書,正垂目小聲讀者什麼,臉上的神情很是專注。
穆然在門口滯了一下,有點擔心打擾了她。
穆槿聽到聲響抬起頭,看到穆然立刻就合上書走了過來,笑著喊了聲爸,聲音裡帶著隱隱的雀躍和親暱來。
穆然把手上端著的點心放在玻璃圓桌上,看著穆槿溫聲問:“肚子餓不餓?晚上想吃什麼?”
穆槿用筷子夾了個藍莓塔,脆香的酥皮包裹著鮮甜的莓果,在這樣的炎夏中一下就讓人心情愉悅起來。她嘴角抿出個笑,搖了搖頭又連忙道:“爸要做飯了?那我下去幫忙。”說著就端起盤子準備很穆然一起下樓。
穆然攔住她,又拉著她坐下來,先是喊了一聲她的名字,“槿槿......”
穆槿看著穆然有些為難的樣子,放下筷子坐直了身體,輕聲問:“爸,怎麼了?”
穆然頓了一下,這才道:“槿槿,咱們能不能......能不能不學醫啊?”完了他又立刻補充一句,“學醫太累了。”穆槿從小到大都沒讓穆然操過心,學業一直很優秀,人也不驕不躁,做事耐心細緻。但正因為她太懂事,穆然反而擔心,她是不是生活得沒有安全感才會這樣,自己是不是無形中給過她壓力?
穆槿還以為出什麼事了,聽了穆然的話後一下就放鬆下來,有些無奈地笑著道:“爸,志願都填了。”
穆然想想也是,臉上露出頹廢的表情來。他是真的捨不得穆槿去學醫,他就希望穆槿這一生能活得開開心心無憂無慮,什麼挫折不順都不要經歷。他也知道自己,這種想法很可笑,可是他把那麼瘦弱的孩子養成現在這樣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是真把人放在心尖上疼,他捨不得穆槿受一點苦。
穆槿知道穆然是心疼她,他希望她能過輕鬆的日子,最好像那些富家小姐一樣,住著大房子,買買漂亮的衣服聽聽音樂會,一輩子都被人捧在手心,不用面對世間的險惡陰暗。可是她不是什麼富家大小姐,她是穆槿,是穆然的女兒。
穆槿蹲在穆然身前,拉住他的手望著他,就像小時候最依賴他的樣子。她輕聲道:“阿爸,我會照顧好自己,以後還要照顧阿爸。”穆槿長大後受到身邊環境的影響,漸漸改了口,很少再叫穆然阿爸。穆然突然聽到這個稱呼,腦海中就浮現小孩跟在他後面亦步亦趨的樣子,瞬間就紅了眼眶。
穆然性子軟,穆槿平日里從不跟他說這種話,就怕他難過。這下見穆然的神情,穆槿一下就跳了起來,拉著穆然的手往外走,笑著道:“爸我們今天做小酥肉和白果雞丁吧!”
穆然跟在後面低聲應著,他知道穆槿擔心他,就把傷懷壓了下去,嘴角露出溫和的笑來。
易天下班回來時兩父女還在廚房忙著,隔著老遠他都能聽到廚房裡的笑聲。易天抿緊的嘴角一下就放鬆下來,臉上的表情是在工作中從不曾有的柔和。穆槿聽到聲音出來,看到易天笑著喊了聲“易叔”,易天應了聲,視線卻還粘在廚房裡。穆槿嘴角的笑容擴大,她也不再說什麼,轉身進了廚房把穆然換了出來。
易天見穆然出來了也不動,等穆然走近了他才稍稍抬高了下巴,穆然動作自然地給易天解了領帶,又輕聲問:“今天累不累?”易天搖頭又配合著穆然的動作抬起手,穆然給他解了袖扣,然後笑吟吟地道:“去換衣服,馬上就可以吃飯了。”
易天還是不動,只一言不發地看著穆然。穆然突然明白過來,先是回頭看一眼廚房裡的穆槿,然後回過身動作迅速地在易天嘴上親了下,才有些窘迫地道:“快快......快上去換衣服......”
易天眼裡的笑意深了些,這才轉身上了樓。
晚上吃完飯穆槿接了個電話,掛了電話她跟穆然道:“爸,明天我們班有個畢業聚會,我就不在家吃晚飯了。”
穆然點點頭,眼睛還盯著穆槿的手機,猶豫了一下才輕聲問:“電話是不是哲浩打來的啊?”
穆槿笑,搖頭道:“不是,是宋韻。”穆然知道宋韻是穆槿最好的朋友,當下也沒有多問,只是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
晚上睡覺時穆然有些發愁,易天伸手撫了撫他皺緊的眉頭,低聲問:“怎麼了?”
穆然嘆了口氣道:“哲浩跟穆槿冷戰好幾天了吧,你說他們從小就那麼要好,這還是第一次生氣呢......”徐哲浩比穆槿大一歲,但是小學時穆槿跳了一級,就跟徐哲浩讀了一個班,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自是不用說。只是高考後徐哲浩要出國,他想穆槿跟他一起去,但是穆槿一定要留在國內讀醫,連志願都填好了。徐哲浩氣得不行,然後就開始了單方面的冷戰。
“我聽徐冉姐說哲浩那孩子在家裡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怎麼勸都不聽......”穆然還在念叨,易天靜靜地聽著,等穆然停了話音他才道:“今天因為公事跟徐瑞彥見了一面。”穆然抬起頭來看他,有些奇怪他怎麼突然提到徐哲浩的父親。
“徐瑞彥的意思是,問我們能不能先把兩個孩子的婚事定下來。”易天淡淡地說完了後面的話。
穆然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瞪大了眼睛,張著嘴巴說了一個字:“啊?”
第二天穆槿出門時有些晚了,路上又堵車,等到了和宋韻約定的地方時已經遲到了將近二十分鐘。穆槿連聲道歉,宋韻擺擺手一點也沒有生氣,挽起穆槿的手一邊往飯店走一邊跟穆槿說她最近又在哪裡看見帥哥啦帥哥是什麼類型的啦。
穆槿聽得好笑,又打趣了宋韻幾句。
她們到飯店時人還沒齊,穆槿掃視了一圈沒看到徐哲浩,頓時就有些失望。宋韻注意到她的表情,撞了撞她的手問:“徐少爺呢?”
穆槿搖頭無奈地笑了下:“不知道,這幾天我打他的電話都沒接。”
宋韻張著嘴,臉上的表情很是誇張:“徐哲浩不接你的電話?上帝佛祖瑪利亞......”平日里穆槿就是打個噴嚏徐哲浩都能緊張地圍著她轉半天,宋韻才不相信徐哲浩會不接穆槿的電話。
穆槿正想答徐哲浩還因為讀醫的事跟她生氣呢,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穆槿轉頭,看到徐哲浩跟葉馨怡走了進來。
徐哲浩人緣好,立刻就有一群男生圍上去跟他打鬧起來,葉馨怡提著小粉色的小包站在一邊看他們鬧,嘴角抿出個淡淡的笑。
宋韻拿著叉子死命戳著盤子裡的蛋糕,臉色猙獰地道:“小三上位啊這是......”
穆槿噗一聲笑了出來,咳嗽了一下突然低聲道:“宋韻宋韻,凌尉看過來了。”宋韻立刻正了臉色,小指微微翹起,很是淑女地插了一塊蛋糕輕輕放進嘴裡,然後又閉著嘴巴保持著微笑慢慢咀嚼起來。
穆槿看著她的樣子眼淚都笑了出來。
宋韻反應過來抬頭去看凌尉,凌尉正背對著她們跟徐哲浩說話,哪裡可能看得過來。宋韻氣惱得臉都紅了,伸手去捶穆槿。
吃飯過程中徐哲浩也沒來跟穆槿說話,連視線都沒往穆槿這邊移一下,反倒是葉馨怡一直跟在他身邊,兩個人還時常笑聊著什麼。
宋韻後來真的擔心了,轉頭問穆槿:“他不會真跟那位大小姐有什麼吧。”
穆槿沒回答,只是安撫宋韻道:“他們小時候就認識了,關係一直很好的。”
宋韻皺緊眉頭沒說話,半晌又壓低了聲音道:“穆槿,你真的不在意啊?”
穆槿看著坐在隔壁桌笑容爽朗的男生,搖了搖頭又叫了聲宋韻的名字。宋韻“嗯”了一聲,穆槿轉頭看她,輕輕笑了下:“我跟徐哲浩本來就沒有什麼,你別胡思亂想了。”
宋韻朝天翻了個白眼,沒什麼才怪,班上誰不知道徐哲浩護著穆槿。不是還有小學時跟他們同班的人說過,徐哲浩小時候把欺負穆槿的男生揍得口鼻都出了血嗎。想著宋韻又朝徐哲浩的位置狠狠翻了個大白眼,誰知道這個白眼剛好就被坐在徐哲浩旁邊的凌尉接住了,凌尉挑眉有些奇怪地看向宋韻。
宋韻移開視線乾巴巴地坐著一動也不敢動,穆槿看她漲紅的臉,有些奇怪地問她怎麼了,宋韻僵硬地搖了搖頭。
吃過晚飯後一大幫人商量著要去哪裡玩,穆槿卻接到了易航的電話。易航回了家,知道他姐出去參加同學聚會,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就來了電話問要不要過來接人。
穆槿不想讓老宅里的司機跑來跑去,再說這裡離家也不遠,也就沒讓易航過來。她有一段時間沒看到易航了,就跟大家道了歉,說家裡有事就提前離開了。穆槿不在宋韻也沒什麼心思再玩,也跟著她一起走了。路上宋韻不斷跟穆槿抱怨,說凌尉看不到她淑女文雅的樣子偏偏就看見了她一臉不屑翻白眼的樣子。
穆槿安慰她,卻還是沒忍住嘴角的笑意,被惱羞成怒的宋韻追著打了一路。
兩個人在十字路口分開,穆槿一人慢慢地走著,看看街邊漂亮的店鋪,或是擦肩而過的人,神情很是悠哉。
晚間的風有些濕意,沒一會兒卻突然落下了雨。路上的人們一下慌亂起來,有人低著頭匆匆跑過卻不小心撞到了穆槿,穆槿腳步不穩地往後退了一步,身後一雙手臂及時扶住了她,她幾乎是被那人圈在懷裡。
穆槿身體僵住,回頭一看,卻又馬上放鬆下來,身後的男生個子很好,頭髮極短,五官輪廓分明,濃黑的劍眉下一雙大而有神的眼睛正瞪著那個撞到穆槿的人。雖然臉上稚氣未脫,卻長得相當俊朗。
那人被徐哲浩瞪著,結結巴巴地說了一句“對不起”。徐哲浩也不再跟他計較,拉著穆槿跑到了路邊的店鋪下避雨,又低下頭伸手抹掉穆槿臉上的雨水,皺著眉很不高興的樣子。
穆槿躲開男生的動作,自己擦了擦臉,這才笑著問:“你怎麼在這裡?其他人呢?”穆槿記得她走時聽到他們商量要出去唱歌的。
徐哲浩冷哼了聲,然後道:“關你什麼事。”
穆槿心裡好笑,徐哲浩性格其實挺好,跟誰都相處得來,在長輩面前也很穩重懂事。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一跟她在一起就變成這樣,愛鬧彆扭,還要人去哄。
穆槿這次卻不如他的願,只點點頭,然後一臉冷淡的說:“哦,是不關我的事。”
徐哲浩瞪大眼睛看她,想到穆槿不願跟他去國外,剛剛同學聚會時也沒理他,現在又對他這麼冷淡,一副不願再多來往的樣子,氣得握緊了拳頭。就在穆槿擔心玩笑開得太過,想要開口解釋時徐哲浩卻突然放鬆下來,然後冷笑一聲道:“反正我們要結婚了。”
穆槿站在原地看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呆呆地問:“你說什麼?”
徐哲浩臉上的表情很是得意洋洋:“我跟我爸說了,讓他跟易叔說先把我們的婚事訂下來。”完了他又總結了一句,“反正我們遲早都要結婚。”
穆槿幾乎用了十分鐘才消化過來這句話的意思,她擺擺手:“徐哲浩,這不行。我們還太小,以後會有很多變數,萬一......”
徐哲浩臉色陰沉地打斷她:“沒有變數也沒有萬一。”
穆槿有些哭笑不得,還想說話手機卻響了起來。她接起電話,穆然說她沒帶傘出門,問要不要來接她,穆槿還沒說完,徐哲浩就伸手把手機搶過來,笑著道:“穆叔,我跟穆槿在一起,我會把她送回去的,穆叔你放心。”
穆槿側頭看著男生臉上爽朗的笑容,有些無力地嘆了口氣。算了,她還是回去跟易叔說吧,而且誰知道徐哲浩是不是心血來潮,也許過幾天他自己就後悔了。
徐哲浩掛了電話,把手機塞回穆槿手裡,連帶著塞過去的還有一個淺藍色的小盒子。
穆槿抬頭看他,徐哲浩卻避開她的視線,臉上表情有些不自在。
穆槿奇怪地打開盒子,裡面是一串手鍊,鏤空的星星,一顆一顆串在一起,非常精緻漂亮。
穆槿呆呆地看著手鍊,雖然徐哲浩從小到大送過她很多東西,可都是些珍藏版的機器人和模型,這樣女生氣的禮物還是第一次。
穆槿突然笑著道:“一定不是你選的。”
徐哲浩紅了臉,結結巴巴地道:“反正是我送的!”他也知道自己不靠譜,所以特別拜託了葉馨怡跟他一起去選禮物。果然每到他提議要買什麼的時候,都會被葉馨怡狠狠嘲笑並表示:“穆槿真可憐居然被你這種蠢貨喜歡上......”
徐哲浩也不問穆槿喜不喜歡,伸手拿下手鍊自顧自地就戴在了女生左手手腕上,完了還握著穆槿的手晃了晃。穆槿手腕纖細,手鍊微微往下滑,帶起一串細碎星光。徐哲浩瞇起眼睛,看起來很是滿意。
兩人突然沉默下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穆槿突然無奈地道:“你放手。”
徐哲浩把女生的手扣得更緊了些,紅著臉兇巴巴地道:“不放!”
穆槿看著男生連耳尖都開始發紅,嘆了口氣也沒再往回抽手。好像除了學醫這件事,他們兩人之間總是她在妥協,可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誰讓她喜歡他。
她從小就跟在他後面,看他從調皮搗蛋的小男孩長成了英俊的大男孩,她把感情埋進心裡,什麼都不說,也從來不想要什麼。在她心裡,穆然健康長壽是唯一的願望,其他的,關於她自己的那些期望或者奢求,不提也罷。
“徐哲浩我......”
“我不放!”
“......我說我喜歡你。”
雨已經停了。
在僵硬成雕像的男生回過神來之前,穆槿及時抽回手笑著走了出去。如果徐哲浩希望他們在一起,她就跟在他身邊。如果有一天他後悔厭棄了,她再離開。
就當是,做了一個美好的夢吧。

 

 

番外五
穆然半夜醒來時易天沒在身邊。
陽台上的壁燈亮著,有光從落地窗邊隱隱透過來。穆然猶豫了一下,掀開被子走過去,又輕輕推開落地窗,果然易天在陽台上。他正低頭看手裡的文件,整個人隱沒在暈黃的燈光中,穆然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只見桌子上的煙灰缸裡堆滿了煙蒂。
易天聽到聲音回頭,看見穆然的那瞬間眉頭皺了起來:“怎麼出來了?”說著他放下手裡的東西,起身走到穆然身邊拉著人進屋,聲音有些不悅: “以後要記得搭件外套。”
現在正值盛夏,就算是到了半夜其實也沒什麼涼意。易天的反應有些小題大做,穆然卻沒說什麼,只是低著頭“嗯”了一聲。
易天身上的煙味很重,他也不願太靠近穆然,看著穆然上了床就轉身進了浴室。
穆然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
這是第五天了,從他心臟查出來有問題,易天已經五天沒睡過一個好覺。醫生說並不是很嚴重,做個簡單的支架手術疏通冠狀動脈,改善心臟供血就可以了。但不管是易天還是穆槿,甚至易航,都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現在無論他做什麼都會有人跟在他身邊,就怕他會突發什麼症狀。
易天洗完澡上了床,穆然靠過去,易天伸手把人攬進懷裡,又低頭吻了吻他。
穆然感受著易天身上溫暖的氣息,突然就有些心酸。昨天易天問他穆槿二十歲的生日要怎麼安排,他才反應過來原來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原來他跟易天已經在一起那麼多年了。果然人都是貪心的,他居然還希望能跟易天繼續走下去,最好一直到兩人白髮蒼蒼,掉光了牙齒,躺在床上走不動路。
可是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穆然抬頭,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易天,臉上的表情很是溫柔。
他伸手摸了摸易天的臉,低聲道:“如果我不在了,你要多關心穆槿和易航。”易天的身體瞬間變得僵硬,穆然湊過去吻他的嘴角,聲音很輕,“再找個人照顧你。”簡寧曾經結過一次婚,不過只半年就跟對方分開了,這麼多年來一直是一個人。他在等誰,穆然是知道的,如果他能跟易天重新在一起,是最適合不過了。
易天收緊攬在穆然腰間的手,啞著聲音道:“亂說什麼,只是個小手術。”
穆然點頭“嗯”了聲,也不再往下說。他也知道手術並不復雜,只是手術部位在心臟上,總歸是有風險的。而且他也不單單在說這次,他肯定是要走在易天前面,這些話,早晚都是要說的。
住院的前一天穆然去了陵園,在啞巴媽媽的墓碑前坐了很久。這麼多年來他都是自己過來,從不會叫上易天和穆槿,他不願他們擔心。其實現在也不傷懷了,只是有什麼想不開的事,還是會習慣性地來這裡坐坐,跟啞巴媽媽說說話,也就好了。
一年又一年,他卻從來沒發現,每次他來這裡,易天都在不遠處陪著他。他是相信易天愛他的,只是他不知道這份愛到底深到了怎樣一個程度。他一臉輕鬆交代後事的時候,也沒有想過,如果沒了他,易天還能不能活下去。
穆然住院期間穆槿跟學校請了假天天守著他,就算是打盹都要靠在他床邊握著他的手,就好像回到了剛剛被穆然撿到的時候。徐哲浩知道後從國外回來寸步不離地守著穆槿,穆槿有時候想得多了,情緒低落得吃不下飯,徐哲浩就在旁邊端著碗,一口一口地餵。
穆然聽說後把穆槿訓了一頓,私下里卻叫來徐哲浩,放下長輩的架子低聲拜託他,請他以後好好照顧穆槿。
徐哲浩哪裡受得住,差點沒龜下來指天發誓。易航本來也要在醫院守著,穆然勸了許久,又作了無數承諾,這位小少爺才冷著臉回了學校。
易天打算穆然手術後陪著他在家裡靜養,這一陣就在公司處理手上的事,也沒有時時待在醫院,反而是蘇文陽來得多一些。
穆然私下里打聽易天的情況,蘇文陽也只是一板一眼地回答,一點多餘的都不透露。後來穆然乾脆直接問:“易天身邊,有沒有......有沒有喜歡他的人啊?”
蘇文陽奇怪穆然怎麼會問這種問題,不過他也只是如實回答沒有。當然這個如實是不是真的如實就仁者見仁了。要說易天身邊沒有追求者那是不可能的,畢竟家世外貌能力擺在那裡,怎麼不引來些鶯鶯燕燕。只是這些鶯鶯燕燕往往還沒扑騰到易天面前,就已經被蘇文陽處理掉了。
穆然大概也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猶豫了一下才結結巴巴地道:“那如果......有......有適合的,蘇特助你勸勸他.. ....”勸他怎麼?勸他把自己踹了另尋新歡?後面的話穆然自己也說不下去了。
蘇文陽臉色冷下來,問:“這是什麼意思?”
穆然心裡一緊,有些窘迫地回答:“我也不知道還能活幾年,要是......”
蘇文陽打斷他:“這話我就當沒聽到,以後你也別再提。”蘇文陽這個人,好像連呼吸都是有精確度的,極少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候。穆然也不敢再往下說,只是心裡還是放不下,還有發愁不安。
在醫院住了一段時間,各項指標都差不多了,穆然的手術時間才定了下來。手術前一天易天趕走了所有人,只他一個人守著穆然。穆然想見穆槿他也不許,穆然皺著眉道:“我還有好多話沒說......”
易天一邊看他的體檢報告一邊漫不經心地道:“那就等出來再說。 ”
然心裡著急,話就這麼脫口而出:“要是出不來呢?”
易天滯了一下,然後抬頭看著他冷聲道:“穆然,你以後要是再說這種話,我就把你關在家裡。你寶貝的穆槿易航,你一個都別想見。”
穆然知道易天是真的動了怒,僵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碰他。
易天起初並沒有回應,許久才放下資料把他抱進懷裡,低頭吻了吻他,臉色看起來有些疲憊。穆然紅著眼眶,卻也沒再說話,只是抓著易天的手又緊了緊,連青白的血管都凸了出來。
第二天的手術過程很順利,之前擔心的一些並發症也都沒有出現。
其實這個手術本就不復雜,只是因為穆然身體底子不好,一直以來大病小病不斷,易天他們才會擔心成這樣。
手術後穆然在醫院觀察了一周,情況穩定後才出了院。
易天整日在家裡守著他,盯著他吃藥,陪他做定期的複查。偶爾公司有事,他都是在家里處理,實在是有緊急的情況,也是在書房裡開視訊會議。兩人這麼一天二十四小時地待在一起,易天不覺得膩,反倒是穆然覺得這樣不好,總是勸易天去公司工作。
有時候說得急了,易天擔心他情緒波動太大,耐下心來安撫他。話裡那股哄人的親暱,連在家裡看護的年輕護士都臉紅不已。
晚上兩人睡在一起,本只是照例的晚安吻,親著親著易天卻失了控。他將近一個月沒碰穆然,早就已經忍耐到了極限。但終歸還是擔心穆然的身體,他在穆然額上印下一個吻後就打算起身去浴室。
穆然察覺他的意圖,伸手環住易天的脖子,又親了親他的嘴角才溫聲道:“沒關係,可以的......”
易天額間已經有汗,想要拉下穆然的手,穆然乾脆抬腿夾住他的腰不讓他離開。
易天呼吸不穩,最後他也不再忍耐,摟住穆然的腰翻了個身讓他趴在自己身上,然後伸手在床頭櫃上拿了潤滑劑,一邊吻著穆然一邊給他做擴張。待穆然適應後,他才慢慢挺身進入他的身體。
過程中易天會時不時地停下動作問穆然有沒有哪裡不適,或者低頭聽聽他的心跳。
甚至於到後來,反倒是穆然受不了他這樣小心翼翼的態度,主動抬腰去迎合他的慾望。
只做了一次易天就抱著穆然去浴室洗澡,穆然知道易天肯定還想要,伸手去碰他卻被攔住:“夠了。”易天把他的手握進手心,“今天就到這裡。”
穆然收回手垂下目光,半晌才苦笑著問:“易天,你跟我在一起,有什麼意思呢......”有什麼關係?天天守著一個沒姿色的藥罐子,連慾望都得不到滿足。
易天正在給穆然擦沐浴液,聽到他的話後低頭在他肩膀上咬了一下,臉色很是不悅:“又在胡思亂想。”
穆然沉默著不說話,一直到兩人重新回到床上,他才突然開口,聲音有些哽咽:“易天,我捨不得你。”他也覺得自己太貪心了,該要的不該要的他全都有了,還有什麼不滿?只是他還是捨不得,別說不剩幾年的時光,就算還有五十年,一百年,他都捨不得。
易天露出個淡淡的笑,也不多說其他,只是把穆然攬進懷裡,輕拍他的背哄著人道:“睡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懷裡才傳來平穩的呼吸聲。易天睜開眼睛,穆然已經睡著了,只是眉頭微微皺著,顯然睡得併不安穩。
易天低頭在他眉間印下一個吻。
他其實並不是太擔心,他早就受夠了一次又一次地看著穆然被推進手術室,只能等在門外什麼都做不了。就算穆然真的提前走了,那也沒什麼好怕的,他跟著他去就是了。穆槿有徐哲浩照顧,徐冉更是不會讓她吃虧。易航有易家的保護,就算不能成大器,衣食無憂一輩子總是沒問題的。
這世上,沒有易天就活不下去的,唯獨一個穆然而已。
他也捨不得讓他一個人走,無論他去哪裡,他陪著他就是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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